“都是一群饭桶!”
州衙正堂内传来暴怒的喝声。冯元贞坐在正首,脸上还残留着几道乌黑,但压根无心去收拾干净。几个虎豹般魁梧的突厥将领臊眉搭眼地站在他面前,也是个个满脸熏黑,一旁的斛必怒儿左臂竟豁开了个大口子,伤口边缘有些焦黑,中间露出生生的红肉来。
却说那时冯元贞推门而入,触发了谢枝布置在桌上的机关,那是一支博叔随身带着的传信烟花,本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就不好说了。只是斛必怒儿眼疾手快,一抬手挡在冯元贞面前,结果自己手臂上被炸开了个口子,冯元贞倒是没受半分伤。
绰鲁磨了磨牙,讥诮道:“若不是军师您执意要找来那两个汉人,我们哪会受这窝囊气?”
冯元贞懒得掀起眼皮子看他:“一城的人,被几个汉人耍得团团转,你现在也有脸在我说话?”
“我不光有脸在您面前说,回头还要到可汗面前说!”
“放肆!”斛必怒儿斥道,“出征前可汗吩咐了一切都听军师吩咐,你现在对军师如此出言不逊,是在藐视可汗吗?”
“你他娘的少给老子扣大帽!老子还觉得是这个一身心眼窟窿的汉人把可汗和大家伙都给骗了……”
“都闭嘴!”眼看着正堂里的这帮子突厥人个个耳鼻冒气就要动起手来,冯元贞反倒把自己心头火烧火燎的气给压了下去,再睁眼时目光冷静清明了不少。他朝另个将领问道:“造船的事如何了?”
“还差七八条就齐全了。”
“那就抓紧!传我命令下去,下午我们就要开拔,赶赴银鞍江和大军会和,进攻岳州。还有,”冯元贞看向斛必怒儿,说话间露出几颗森然的牙齿,“分派出一小队斥候,给我往周边搜查,若是遇着了逃出去的那几个人——”
他用舌尖顶了顶因愤恨而发酸的齿根:“割下他们的人头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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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马一开始还朝着云州去,等行得远了,再望不见伧州巍峨的城门,才找了块可以蔽身的山岩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未明,只尽头处泛起蟹青。举目四望,荒凉的山体上裸露着一块块灰色的岩石,只有更高处才渐渐生出些草木植被来。滚过沙石的风还带着些微寒意,吹过出了一身冷汗的众人,不禁叫人战栗。
但无论如何,至少还是暂时逃出了突厥的掌控,几人都不由生出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庆幸。
谢枝揉了揉因过度紧张而酸软的腿,跳下马车,就要去看看李承玉的状况,却听得一声极力压抑又难掩凄然的低呼声:
“琴儿!”
只见银瓶抱着个姑娘躺在自己双腿上,一手轻轻抚弄着她的脸颊,默默垂泪,其余人都哀戚地围着四周。
“血……琴儿下面……都是血……”有人抖着嗓子,啜泣着说道。
谢枝忙凑近了去看,借着些微天光,见她双目失神,面如白纸,汗珠涔涔地淌着,呼吸微弱,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除去于她而言过于厚重的军服,便看见她下身衣裙已浸透了血水,糊成深色的一团。谢枝双手颤抖,解开她的下裳,只见粉色的肠子都从□□流了出来,雪白的腿肉被深红的血裹着,不自觉地抽搐着。
大巫医拨开众人,俯下身子凝着眼珠子看了会儿,便摇了摇头。
一刹那谢枝双眼发烫,忙又将衣裳替她穿好,听得周围哀戚的哭声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仿佛陷入癔症般痛苦地喃喃着什么。银瓶咬着下唇不叫自己哭出声来,只能一劲攥着破口的袖子替她揩汗,想极力叫她好受些。
只是没有多久的工夫,琴儿腿一抻,汗湿的脑袋绵软地往银瓶怀里一歪,断了生息。
她在极大的痛苦中离开了。
“琴儿……”压抑的哭声漫了开来。
谢枝没有掉泪,她只觉得胸口有种东西在凶猛地燃烧着,烧得她浑身奔流的血都在燃烧,烧得她的胸肺都要破开个口子。
只是此时的她尚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身后传来博叔的声音:“我们现在还很危险,追兵随时可能会来,我们在这儿已经耽搁太久了。”
他这话,让谢枝冷静了几分。博叔他们都是男人,在这时候不方便开口说什么,自己既然将这些姑娘们带了出来,这时候便应该担起责任才是。
她狠狠地搓了下脸,冷静开口,其实主要是朝那些姑娘解释:“咱们还按之前说的,从沉霞山走,山中毕竟地势复杂,又林木丛生,方便我们隐蔽。此山脉中有座吞舟山,横跨银鞍江,我们正可以由此到达岳州。岳州有重兵屯驻,只要我们到了那儿,就安全了。这一片已尽数沦陷于突厥之手,我们的路虽然也有千难万险,但你们若是跟着我们,总还能互相照拂,稍安全些。”
“姑娘说这话,实在叫我们羞惭了,”银瓶语声犹带哽咽,却竭力自制,“若不是你们相救,我们左右是没活路的,只可惜琴儿命薄……我们都是没什么用的弱女子,只求你们好心不要嫌弃。”
谢枝听得难受,像被人攥住了心口一般,但眼下已没有时间浪费在安抚上。她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大巫医,朝唐寻道:“小唐,你帮我告诉他,我们不要他的命,他可以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