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毓自入京便十分好奇,天家母子关系实在是怪异,可无论直言询问还是旁敲侧击,崔黎皆是迂回着将这话题绕过去,并无多说之意。
她只得换个话题:“锦衣卫为何将孙太医捉去?”
“皇后是担心昭王无人诊治?”崔黎调笑道。
“他府上太医多的很,哪儿缺孙太医一个,”沈怀毓极力忽视那道视线,“孙太医所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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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什么都没干!老夫冤枉啊!!!”孙太医声线发颤,却卯足力气高声喊冤。
他并非头回入锦衣卫北司,可往常他来,皆是给上面不让死的囚犯吊口气,哪想到,现下他竟得给自己吊口气!
“那我换个问法,昭王脉案有异,是也不是?”崔状双指捻着薄刃,往孙太医伤处又添几刀。
“嘶疼疼疼——”孙太医不像昭王那等狠人,有痛从不忍,回话亦是大喊大叫分散痛感,“噫——旁人所书脉案真假老夫怎能知晓——但老夫每天所记,皆是切切实实亲自所把,那等小人作假之事,同老夫何干呐——”
他这一番咿咿呀呀龇牙咧嘴老生般的喊声,将锦衣卫们震得耳朵发麻,但见崔状指挥使仍旧聚精会神,往孙太医胸臂处划着。
横一刀,斜一刀,深一刀,浅一刀,不深不浅再五刀。
成功。
崔状记忆极佳,那日早朝上瞧过一眼,便已将昭王疤痕形貌记得清清楚楚。
他试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把刀划过的囚犯不知凡几,终于叫他试出来了。
精髓正在那最后几刀,将原本的金乌之状遮得严严实实。
昭王竟狠的下心。
崔状停刀后,孙太医顿时气力更足,已然半唱起来:“老夫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先帝御驾亲征时金口玉言,命我入了太医院,怎奈犯了那小人,才沦落至此呀呀呀呀~”
孙丹青的确是先做军医,后入的太医院。
崔状想起太后嘱托,给了属下一个眼神,那人立时倾身挡嘴,于他耳侧悄声念叨。
崔状时而皱眉时而叹气,看得孙太医抓耳挠腮——虽说他手被结结实实绞于背后,毫无抓挠之用——他也生怕崔状再一张口,便是死刑。
崔状听完,佯装可惜道:“罢了,太后下了恩典,你既军医出身,便回去做军医吧。”
孙丹青戏腔骤停,面上满是能活下去了的欣喜,“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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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诶皇后娘娘!下官真是来做军医的。”孙太医屁颠屁颠跟着沈怀毓,时不时被伤口刺痛斯哈一声。
后头还远远缀着两辆马车。
花枝招展的那辆从昭王府来,素净风雅的那辆坐的则是裴家大郎。
——太后给她塞来两位监军,一个遭人追杀伤了手,一个主动骑马断了腿。这两尊大佛,真真是拉人下水又拖后腿。
据孙太医所言,昭王乃是跟着孙太医诊治的赠品,裴家大郎才是真正的监军。
沈怀毓转眼便想明白,这是裴次辅塞来拖慢脚程的。
即将过年,东南民乱似乎消停了些,但岭南都司副使被太后推着投奔反民,待平乱军至,又该是一场恶战。
昭王不知这些,簪满假花的车窗一开,探出颗清秀圆润的头,兴冲冲高喊道:“嫂嫂!是我!”
周兰羽眨巴眨巴眼睛,沈怀毓瞧见的却是叼花阿谀之犬。
“知道了,”沈怀毓一拽缰绳,撂下句话,打马便走,“孙太医回马车上歇着吧,此处距军营还远。”
“得嘞!”孙太医停下喘了口气。
钻进马车时,昭王正卧躺于马车软榻,两人一对视,嘴角皆是掩不住的笑。
窗户大开,一张雪白狐面映在昏黄日光下,双眼被太阳刺得微眯,紧盯远处一点红衣如梅。
微风沁肺,有些心绪不吐不快:“皇嫂真乃天上地下第一奇女子也!”
这马屁沈怀毓未曾听闻,就是听见了,怕也只会挑眉驳斥两句。
远处的沈怀毓长鞭一甩,与飞燕跑得更快了些。
留昭王于身后穷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