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小王爷绕个大圈,沈怀毓问回正题:“巫蛊与昭王府真是毫无关系?”
周兰羽也觉获救,点头如捣蒜,“当真!”
他言之凿凿,沈怀毓却并不轻信,自腰间拿出伤药,往淤青处细细涂抹。
涂到一半,她指尖微微后撤,状作不经意提起:“那死者是何人?”
周兰羽下意识凑上前去,“忘了叫柳青什么,是皇商柳家的,向来纨绔,死不足惜。”
他面上毫无破绽,沈怀毓便将余下伤药递给他,边拭净手指边言:“早晚各一次,三日便好。收拾收拾,随我去刑部审审嫌犯。”
她言语实在温柔,周兰羽还以为此关已过,便乐呵着去准备了。
一行人踏雪而来,搭上个小王爷,却得更衣束发、遮盖淤青、铲雪清路、熏香暖车。
这边伍燚与当值侍卫轮番切磋,意犹未尽,沈怀毓便将她留在昭王府。
昭王姗姗出门,锦缎裘袍覆于一身,便显出些天潢贵胄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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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许久,沈怀毓与周兰羽一同迈入刑部。
屋顶黑压压一片,沈怀毓被乌鸦叫声引着抬头,就见满房檐的锦衣卫列席而坐,腿前各一盘果子,一盘腐肉。乌鸦鸣声凄厉,与牢房内哀嚎此起彼伏。
刑部众人已来拜见,锦衣卫却个个岿然不动,他们效忠的主子仅一位,从前是皇帝,如今……至少明面上是太后。
鹰犬盘旋整日,遮蔽阳光,又压下落日,压得人心烦意乱,刑部侍郎赵川只得强装镇定:“皇后、昭王稍候,下官这便去提审犯人。”
沈怀毓余光中,周兰羽瞳孔微抖,本欲跟上,却脚步一顿。
她随口一问:“昭王怕了?”
周兰羽却反应十足大:“怎么会!”
他长于深宫,见惯刑罚,哪会怕这些,只是此处恶臭远远可闻,他担心脏了衣袍。
但沈怀毓目光如刀,他犹豫再三,还是将衣摆束进靴子,踮着脚僵硬走入地牢。
身后,锦衣卫指挥使崔状上一秒仍在屋顶饮酒,下一瞬便如鬼魅般尾随而入。
牢内不见天日,阴森潮湿,虫鼠窜行,血腥味扑鼻而来,沈怀毓在战场上司空见惯,周兰羽却没忍住一呕,死死捂住口鼻。
沈怀毓好心提醒:“松开些,吐出来就没事了。”
他却捂得更紧,生怕渗进更多气味。
“还想下去吗?”
周兰羽几乎微不可察地点过头,沈怀毓便叫众人先行。
待只剩她二人,沈怀毓立刻敲掉他手臂,腐臭气息钻入鼻腔,刺得周兰羽脾胃一抽,立刻反出许多酸水。
他边吐,边随求生本能大口呼吸,却渐渐真习惯了。
沈怀毓递上帕子,“昭王如此不适应,日后可千万要遵纪守法,省的受牢狱之灾。”
周兰羽起身回应:“皇嫂放心,我定不会住进这鬼地方。”
嫌犯关在最里间,缚于木架,原本昏厥着,又被狱卒一盆冷水泼醒。
赵川对照案卷信息介绍:“刘七郎,本为西南茶农,被一柳姓商贾蒙骗,前去边境贩茶,后遭戎族劫掠,身无分文,只得一路乞讨,混入京城。”
“死者为皇商柳氏之子,此人以为其与西南柳商同出一族,便伺机报复,人证物证俱在。本应定罪问斩,但他宣称是昭王指使,始终拒绝画押。”
沈怀毓走至嫌犯面前,“为脱罪,胡乱攀咬亦有可能。”
刘七郎却狡辩道:“我从没说过啥子假话!那柳青城骂昭王被听见喽,昭王就叫我出手让他闭嘴。”
污蔑!
周兰羽气急败坏,从沈怀毓背后猛然探出头,那刘七郎虽略惊讶,却无甚反应。
显然……并没见过昭王。
“昭王如何吩咐你的?”凭空被人泼一身脏水,昭王实在恼极,雪狐一般的脸也气成了球。
刘七郎本就虚弱,此时头脑发晕,口吐方言:“是王府门口嘞人吩咐我的。他听说我晓得蛊,就给到我一只蛊虫,叫我一定把柳青城杀喽。”
沈怀毓忆起那嗜睡门房,没忍住斜睨昭王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俩人一样的傻。
只此一眼,周兰羽却登时暴起。
“皇嫂还是怀疑我?”周兰羽扯住她衣角,“我与那柳什么城素昧平生,为何杀他?王府上也根本搜不出巫蛊,这是嫁祸!”
没等沈怀毓开口,刘七郎却双耳颤动,刹那间神智恢复,目不转睛盯着周兰羽,“你就是昭王?”
周兰羽不耐烦道:“是又如何?”
刘七郎一改颓丧面目,似信徒般狂热起来:“苍天有眼,竟叫我死前瞧见昭王!还真嘞是玉面佛颜,天命之子!”
变故陡生,刘氏距昭王极近,气力爆发,竟是将绳索挣松,张口便往昭王肩膀咬去。
沈怀毓眼疾手快,一手刀袭向刘氏颈部,一手将昭王护于身后。
刘氏被击倒在地,却发疯似的舔吮起指甲缝隙,沈怀毓心道不妙,往昭王手臂看去,那处洇红一片,竟生生被挖出三道伤痕。
周兰羽瞧见鲜血涌出,登时惊呼一声,攥紧沈怀毓右臂。红衣袖角被沾染上血斑,只是此处昏暗,并不明显,便无人发觉。
狱卒连击数下,将刘氏制服,重又绑于架上。他却一脸餍足地闭上眼,死生不惧。
那人曾说过,吞下昭王血肉,死后便可成仙。
周兰羽边哀嚎边往沈怀毓身上倚靠,没想到心机一眼便可看穿,被沈怀毓一掌拍开。
左臂掌印,右臂血痕,小王爷疼得眼泪汪汪,在地牢里团团打转。
沈怀毓实在瞧不过眼,便立刻遣人传唤太医,将昭王送回。
地牢内,刘氏已是无论如何都不醒转,却有一刑部官员匆匆闯入。
他似被什么吓住,一句话磕磕巴巴,喘了好半天才捋顺:
“柳……柳青城,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