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女子,赔个礼便也罢了,可这是皇后!王爷日日念叨的,一人一马守城寨、领兵千里退敌军的山匪皇后沈怀毓!!!
一主一仆皆战战兢兢,沈怀毓只道声“无妨”,便叫昭王引她进门。
两人并肩而行,周兰羽却忽地转身呛咳起来,边咳边朝那门房做口型:“去领十两赏银”。
六个字,门房想了六天都没想明白。
沈怀毓倒是想起一事。
都传昭王体弱多病,京郊野外,昭王差点冻死,奉天殿里,又里三层外三层,此时却衣衫单薄,莫非是从被窝里刚跑出来?
小王爷咳得满脸通红,眼泛泪光,却怕人瞧见,只垂在鸦羽般的睫毛上,一身锐气褪去,比那狸奴还还惹人心疼。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她解下披风,将周兰羽裹住。
“抬头,”她扯出手帕,为他拭泪,“今日天冷,去暖和的屋子议事罢。”
周兰羽讶然,接着咳得更狠,整颗头快要没入披风,牵起沈怀毓一截袖子,便往后院快步走去。
无人知晓,那赭黑披风下是怎样阴晴交错的一张脸。
坏了坏了坏了!他大意了!急着出门忘换厚衣服,因为他根本不怕冷!
当然也不怕热,他天生对气温不敏感。
幸好装咳嗽没被看破,要不然他再给门房加十两赏银?
伍燚远远缀在后头,瞧见这人扭捏姿态,没忍住踹两脚松树,嘀嘀咕咕:“病秧子身板一碰就碎,还不如傻子呢,哪来的胆肖想沈姐姐。”
一行人穿行前院时,只见处处洁白,似飘落一地梨花,踏入后院,入目却尽是狼藉。
专为昭王行走的长廊燥热,花盆内沙土翻落一地,书画从墙柜中倾倒堆叠,摆件杂乱,就连笼中鹦鹉,都仍惊惶着喋喋不休。
沈怀毓这才恍然,前院粗粗看去尽是鹅毛雪被,可仔细想来,亦有翻开的砖石、凿破的湖冰、砍断的枝叶。
恐怕一切污秽都被纯白掩埋。
待周兰羽饮下姜茶,身体回暖,沈怀毓才开口:“刑部搜查过了?”
虽知皇后沈怀毓来寻他,必是有正事,周兰羽还是没掩住空欢喜神色,“他们一下朝便来,只是搜不出什么东西,又走了。”
他眼尾斜垂,声线低落,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是受了刑部欺负。
“我不是命人顾着你身体,不可轻慢吗。”沈怀毓道。
周兰羽听出关怀之意,便得寸进尺:“未轻慢我,却轻慢我这府邸,就是罪族抄家也没有这样搜查的。幸好是他们未将地砖也掀开,否则天寒地冻,再重修地龙,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楚楚可怜,丝毫不提他见沈怀毓入川焰楼便偷听墙角,听完说书人坏话便气得乱翻乱砸之事。
可话说多了,便过犹不及。
沈怀毓敏锐捕捉到周兰羽眼中狡黠,又重新审视起此人。
昭王生母来自西南,极善暗器毒物,暗中饲养蛊虫。自她入宫,先帝再无子嗣,待她殉葬,皇帝一夜痴傻。此次杀人案发于昭王府旁数十米,尸首又有蛊虫痕迹,昭王的确嫌疑最大。
再者说,十年前昭王生母还未去世,若真与沈怀毓父母之死牵连,也未尝不可能。
沈怀毓连那一丁点心疼都收回,换出一副审视面孔:“巫蛊案当真与你无关?”
周兰羽却仍沉浸戏中:“无中生有!无稽之谈!无妄之灾!”
好熟悉的话术,有点文化的土匪,犯罪之后都有这阶段。
沈怀毓却不信:“腊月十一晚,你在何处?可有人证物证?”
周兰羽只望向沈怀毓,眼里的委屈快要溢出来,“许是在府中休息,小厮侍卫皆可作证。”
沈怀毓反问:“许是?”
周兰羽抬手辩解:“我受不得寒凉,平日里太阳落山便回寝殿了,虽想不起腊月十一晚,我在做什么,但我肯定在府中,不曾出门。”
“那这巫蛊,昭王可了解?”
周兰羽面不改色,“这更是无端揣测!母妃虽生于西南,可她长于蜀地,并非苗疆,哪里会什么巫蛊之术!父皇死要怪母妃,皇兄傻又怪母妃,她已逝去多年,现下连桩杀人案都要算在母妃头上吗?”
她不再纵容周兰羽满口胡言,逼问道:“我有一事不明白,你既体弱多病,为何身上却无半丝药味?”
周兰羽眼神闪烁,支吾起来,沈怀毓凑近他鼻尖,两人呼吸相接,空气中却只有淡淡梅香。
“在我面前,说实话。”
北风斩落雪,棋子敲心头。
沉默替一切回答。
沈怀毓掐起周兰羽的脸,强迫他抬头直视自己。
她对他本也就只有点恻隐之心,如今没了,还加上一桩父母之死凶手的嫌疑,手上便不再收敛,掐出几道红痕。
“看来纵使无罪,昭王也至少知情。”
“刑部不敢对王爷严刑逼供,我却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