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在嬉笑。

它充满恶意地翩飞着，在卡洛希失神的一瞬间，似乎是知道唯一能够威胁它的人失去了战斗力，雾气掩盖着的结界瞬间消失，浩瀚的星空刹那间布满了整个晴空——它要给所有人创造一场梦，一场困于过去的，幸福的梦。

不知是真是假，卡洛希的胸口涌出殷红的血，顺着刀柄啪塔啪塔地落在地上，他一寸一寸抬起头，看见眼前桃乐丝那双充满怨恨的眼。

伊尔丝再一次看见了他的泪，直到桃乐丝拔出匕首，鲜血再一次随着喷涌而出，他依旧没有反抗。

但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痛彻心扉的悲苦，这让她瞬间失去力气，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使她一时间脑海中只剩下了逃避的念头。

随着浓雾的消失，不远处的莫尔卡村重回视野，人们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似乎神智也被梦境吞噬，正不知道在做着什么美梦。

只有伊文在摇摇欲坠的结界内焦急地呐喊着什么。

在喊什么？她努力眯起眼，仔细辨认起他的口型，下意识想要逃避身后那些痛苦的感情。

快——

离——

开——？

跟随着伊文的口型，她感受着自己模仿出的音节，以及忽然意识到卡洛希传递来的痛苦已经消失——这似乎是他失去神智的前兆。

她猛地回头，卡洛希跪坐在地上，胸口的伤口货真价实，鲜血触目惊心地流了一地。

他无神地垂下头，似乎已经停止思考，但伊尔丝却能模糊地感受到他体内翻涌着的神力，即将失控。

她再一次扑上去，抓住卡洛希的肩膀，逼迫他面对着她。

“卡洛希——”她开口，却发现没有声音从嘴里发出。

啊、啊——

她不出任何声音了，但分明还能感受到嗓子之中的震动，怎么回事？从慌乱之中稍稍冷静下来，她才察觉到异常。

耳边寂静无声，没有风声，没有人声，石块落地不再发出声响，没有衣料的摩擦声，没有孩子们的笑声，这场巨大的幻梦成为了一场无声的哑剧。

唯一能听见的，只有时不时从天空中传来的，来自魔兽的嬉笑声。

「名叙述却无声」

它在嘲笑，嘲笑她的轻敌，嘲笑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嘲笑卡洛希的脆弱。

但即便她只能发出无声的呼喊，卡洛希还是抬起头，他看着她，眼角只是落下一滴泪，嘴巴一张一合，随即便把她重重推开，熟悉的阵法在她的身下出现——传送阵，她近乎惊恐地想抓住他的手，却已经闪身离开。

她仔细辨别着他的口型。

——“伊尔丝……”

伊尔丝……什么？但她没有机会看完接下去的话。

她被传送到了伊文身边，在进入结界的一瞬间，耳边的声音忽然又回来了，她又能听见了，却只听见自己痛哭的声音。

她悲伤吗？

不止如此，她在愤怒，愤怒自己一瞬间的轻敌，以及愤怒这个魔兽对卡洛希如此大的恶意。

她想出去，却被伊文拉住了。

远远地，她在结界内只见卡洛希身边的符文暴涨，他虚弱地跪坐在地上，甚至需要一只手支撑着地面才能勉强不倒下。

“别担心，卡洛希杀死这样的魔兽还是可以的——”伊文说，伊尔丝这才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卡洛希的情况有多么恶劣。

“不，不行，他看见了自己的过去，伊文，他看见了自己的过去，不能让他想起来......”

她听见自己边哭边说，语无伦次，伊文的表情却空白了一瞬，紧接着竟然露出了一个极为嘲讽的笑容。

“呵呵，是啊，不能让他想起来吗？”

面前的“伊文”咧开嘴笑起来，笑声逐渐与空中的魔兽重合，危险诡谲。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伊文”逐渐变化，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在人形上又分化出粉白的肌肤，墨色星点的发丝，在那张粉白的脸上睁开了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瞳，色如夜空之中绚烂的极光，紧接着生出高挺的鼻梁，张开浅红的唇瓣，修正扭曲的身材与四肢，幻化一身华贵的衣装，最终变为一个美丽的人，雌雄莫辨。

伊尔丝怔在原地，心中只剩下灰白，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绝望的情绪。

“你好，伊尔丝，我是「回响」，人类称我为「溯洄之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

它说，嗓音是极致的温柔，“一如既往，我拿你没什么办法。”

“但我猜，你应该很喜欢我的样子吧，漂亮吗？”它笑起来，伸手轻轻撩起一缕伊尔丝浅金色的头发，落下一个吻。

伊尔丝坐在地上，没有理会它，只是看见远处肆虐的银色符文轻而易举地撕开了那个虚假的小镇，也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大地与荒山，外面依旧无声，就如同一场荒诞至极的哑剧，世界似乎就要这样被毁掉了。

“你想阻止他吗？”它在身后说，“我知道你的愿望，你想知道自己是谁，对吧？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伊尔丝没动，继续注视着卡洛希的方向，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世界就这样毁灭好像也不错。但耳边的聒噪依旧在继续着。

“你想要阻止他吗？我可以告诉你——洛神想要灭世，众神付出了许多代价才将他变成人类，但依旧无法杀死他。有他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危险，他必须得消失，彻底消失。”它继续说着，很有耐心似的。

“杀死他，我实现你的愿望。”

他抛出最后一句话，却看见眼前的少女垂下头慢慢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