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庚辰直起背,有些不解。
“因为你会忘记我的”周宜说:“等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就完全不记得我是谁了。到时候,我会很难过的”
庚辰呆呆的点点头,随后又把脑袋低了下去,很低落的样子。
周宜不急,走到桌边,用勺子搅动一下碗里的牛奶。
白瓷碰撞发出声音。
庚辰垂着脑袋,语气里带着点懊恼:“那怎么办……不死也可能会忘掉你的……”
“那我会让你想起来的”周宜用手托着盛了牛奶的汤匙,安安稳稳送到庚辰嘴边。
于是庚辰一抬头,就被喂了一口热乎乎的牛奶。
然后勺子被递到他手里。他学着周宜的样子把碗里的牛奶一次次送进自己嘴里。
他其实不太明白进食的意义。或许关于生活的一切他都不明白,可是周宜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所以他就去做了。
事实上,庚辰每天思考的问题,只有死亡和生活。而死亡的占比远远大于生活。
因为回忆是不需要思考的。所以庚辰的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琢磨死亡。
他曾试图完整的做出一个规划,列出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多年间,他一直在那份清单上填补空缺。
现在他终于有了个完整的结论,完整到足够他阐述清楚。
如果可以,他想要很多很多钱。他想和周宜做陌生的亲人。他不要社交,不要结婚,最好不要在世界上留下一点痕迹。
庚辰希望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是个夏天。因为冬天太冷了。他希望他的葬礼上会有蛋糕,但不要有人。死掉以后,他每年的葬礼就像过生日一样。蛋糕一定一定要巧克力味道的。
周宜总是试图让他明白,生命是不停息的。
的确,他能感受到周宜清楚的心跳。生命的确是鲜活存在的,永不停息的。
只是,若将生命当做不停息的风,庚辰便是活在一条风永远吹不到的死胡同里。
他身上的厄运太多,永远都不可能斩断。
或许上一世的他做了坏事,于是报应在下面这一世。
月亮总是在他理解自己命运的时刻来访。于是漫长冷寂的夜里,只有孤独和他相伴。
他确实忘记了好多好多,他没法判断在哪一天,自己会忘记一切,包括他本身。
不过庚辰又想,没关系的。
那样,他就有时间看看路边的小花了。
那样,他就可以不做遍体鳞伤的鸟,而化作一阵风,跟着落叶一块儿飘向充满未知的远方。
庚辰不知道人死了以后会怎么样。但今天周宜的话却让他莫名生出了恐慌。
他不能被周宜忘记。
周宜似乎告诉过他,人死了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他死的那一刻周宜刚好在身旁。
他想让周宜在最后一秒,承诺会永远记得他。
他才不会在天上远远的看着周宜呢。
所以周宜一定不要忘记他。
一定不要。
当春日离去,从此世界漫天大雪,不见日光。
庚辰愿意相信,如果有天他失去了灵魂,那他的灵魂不管跑了多远,也都会翻山越岭的回来找他。
只是,春到底在他的眼睛上雕画着什么呢?
或许是为在空虚上长出光明,将春意阑珊蔓延至全身,勒死他的血液。
心脏干涸后,再把冲薄而出的熏烟,冠以希望之名吗?
当灵魂找到他的时候,春又在眼睛里画着什么。
或许只剩一副被荆棘和雏鸟啃食殆尽的躯壳。
或许他的尸骨上已经长满了蔷薇花。
他睡着的时间不多,偶尔几次,他都会做一个斑斓诡谲的梦。
梦里,他被沉重的锁链缠绕。站不起,他只能低下头看。
心脏一片空洞,手上却抓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连风也夹杂着血腥味。
头几次,他会惊恐地尖叫,然后疯狂试图把血肉塞回它该存在的地方。
然后他就会惊醒,在未知中迎接下一次的恐惧。
所以后来他就不会了。再次梦到的时候,他会扔掉自己的心脏,然后奔跑在原野上。
原野中心有颗枯树。庚辰把手掌放上去,世界就变成白色。
是冬季。大雪纷飞,遮掩一切。
冰封的时间像枯死凋零的古树。记忆停滞在冬天,四季运转,却始终绕不过雪的规则。
丝丝缕缕光照无论如何救不活濒死的枯藤。
庚辰不怕,迎着漫天大雪躺下。
梦里的世界很美好,庚辰感觉不到寒冷和疼痛。
于是他长久的躺下去,天诛地灭也不会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庚辰感觉不到周围的风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座不足四平米的房子里。
没有大雨,没有血液。
很舒服,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庚辰慢慢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