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乖顺的垂了手,轻轻闭上眼睛。
他向来弄不懂自己无厘头的情绪,只是辛苦了周宜,要陪着他一块体会。
庚辰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从周宜的语气和神色中,他大概能判断出自己的眼睛肿的很严重。
眼睛里应该也有很多血丝。
以前他是不会晚睡的,也不会总是掉眼泪。
他或许是个短命活不长的人。
周宜没有再回来。庚辰坐了好久,然后翻身下去,走进卫生间洗漱。
餐厅的地方传来一点动静。庚辰加快动作,往餐厅走的时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是周宜在准备早饭。
于是庚辰又慢下脚步,靠在墙边看周宜的背影。
隔得远,周宜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在做事。
其实周宜也不过是个小孩儿。
房子装修的时候,余初行加了一个大理石的高台面。以周宜现在的个子,也仅仅只是看得到台面。若要够最深处的东西,还是要踮着脚伸手去拿。
庚辰靠在那默默的看。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他也靠在这个位置,看着妈妈煮东西或者洗碗。
极少数的时候,爸爸也会在旁边。然后他们会在自以为无人察觉的隐秘角落,偷偷捏一捏彼此的指尖。
那是年幼的庚辰对于爱的第一定义。
不过这瞬间不会持续,因为有他的存在,父母似乎会多顾虑一点,于是不至于在孩子面前失了正经。
那时候的庚辰个子矮,他能很清楚的看到玻璃门和餐凳双重阻挡下,时不时交叠的指尖。
若是妈妈一个人,庚辰就盯着她睡衣衣角上的图案发呆。
毕竟年纪小,庚辰对于彩色稚嫩的图画总有超然的兴趣。于是余初行也顺着他,自己的睡衣上大部分都印了卡通图案,而且图案的位置都在衣摆的中下端,以便小小的庚辰不用尽力的仰着头,努力的伸着手也能看到或触碰到。
不过庚辰最喜欢的是一件淡橙色的睡衣。因为左边的衣角处缝了一只小兔子。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捏着兔子的耳朵,靠在余初行怀里,然后轻轻的摸兔子的头。
余初行看他实在喜欢,于是许多年也没舍得把这件衣服丢掉。
庚辰蹲下来,试图找到小时候那个处于餐厅凳和玻璃门隔断之间的那个空隙,那个最佳观望的位置。
他没找到,不过他发现了另一个空隙。
是他现在的身高,正好能看到周宜的空隙。
衣角没有小兔子,也没有隐隐约约的卡通图案。甚至连睡衣的颜色,也是很深的蓝色。
庚辰直起身,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过他现在的身高,也很轻易能看到周宜的后脑。
周宜的后脑干净利落,每一根头发似乎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该飞扬的飞扬,该顺从的顺从。
不过是短头发。最长的地方甚至都没过脖颈。
但这样似乎更像一点。
如果在低处有一个垂挽的发髻,就更好了。
庚辰正专心致志的走神。周宜转过来,端着碗放在桌上,然后走到他跟前。
“愣什么呢?”周宜顺了顺他鬓边的头发:“来吃饭”
庚辰没有动,看着他的眼睛开口:“不会太累吗?”
周宜放下手,没有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庚辰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点辛苦,不对,是特别特别辛苦。
周宜没回答他,沉默着拉他的衣袖,把他拉到餐桌前坐下。
“小宜哥”庚辰眼神始终停留在一个地方:“如果有一天我死掉的话,你可以请一天假吗?”
周宜下意识就要张嘴反驳。
对于死亡和伤害,他比庚辰敏感百倍。
但最后一秒他还是忍住了。转而认真思考起庚辰提出的这个命题。
“当然可以”周宜答道。他以为庚辰是要他去送行,于是又补上一句:“可以请好多天”
庚辰却突然弯着眼睛笑了:“那很好了……”
“什么?”周宜没听清后面的话,连忙追问一句。
“那你就能休息好多天啦……”
周宜怔愣,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但庚辰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还在自顾自的说:“不要来看我……你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吃点东西,出去散散步,看月亮慢慢爬上来”
周宜默然看着他,不久嘴角竟然扬起了一点笑意。
“那第二天呢?”他问。
“随你咯”庚辰轻轻眨眼睛:“休息了就好”
“为什么这么想要我休息?”
“你好辛苦”庚辰歪着脑袋看他:“不累吗?”
周宜觉得庚辰才是好辛苦的那一个。
他总是小心翼翼,永远怕说错话。所以开口前总会打满草稿,然后反复斟酌。庚辰的嘴巴里,似乎永远充斥着酸涩和苦咸的味道。没有断绝,也没有休憩。
连睡眠的权利都被剥夺,怎么会不辛苦。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对自己三缄其口,却愿意为他不厌其烦的开口。
外面的阳光照起来了。
周宜想到他和庚辰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庚辰像小太阳。
但周宜好像忘记了,太阳也会落山。
“因为觉得我太辛苦,就要用你自己来换我休息吗?”他问。
庚辰歪头靠倒在椅背上,笑眯眯的:“那样你真的能好好休息了……”
“但我不开心”周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