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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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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牵着我的手握在手心,“老夫老妻也能像情侣一样腻着呀。”

后来,他的土味情话便一发不可收拾。

有次上厕所的时候也要问我一句,“我能邀请阿依扎提女士一起拉屎吗?”听说现在的“一起拉屎”是指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意思,但我不敢苟同,这多冒昧啊。

还有次家里来了男客人,我忙着尽心热情的招待,笑脸相迎。做饭的时候巴太在旁边帮我打下手。煮的汤熬好,他拿着勺子尝了口,“淡了。”

“是吗?”我从他手里拿过勺子也尝了一口,“没有啊,味道正好合适。”

他看了看我,冷冷道,“我们的关系淡了,买十包盐都不够的那种。”

我顿时真想翻白眼给他,不合时宜的吃醋就不需要了吧。

除了这些,其实他还是很好的。

和我一起散步时总牵着我的手,怕我们离开对方;他会用手掌心从河边捧来河水一路小跑过来给我看;他帮我洗头发的时候,怕洗发液弄进我的眼睛而变得小心谨慎;吹头发的时候更是耐心,先在自己的手心试试温度,调到合适的再帮我吹,时不时问我“舒不舒服?”“烫不烫?”;打结的头发也是他小心帮我用梳子弄好,生怕弄疼我。

我想起年轻时的巴太,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野人”,在面对我时总是变得小心翼翼。

他会在见到我不开心时,突然在一众人面前讲起一个笑话,别人听后都在哈哈大笑着,而他只关注着我一个人,见我没有笑,仍然呆呆忧虑地想着什么,于是他失落又心疼地向我走过来,递了我一杯温热的奶茶。

“在想什么?”他在问我话的时候语气冷淡,旁边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望向我们。

那时我与他订婚不久,而且仍然不熟,加上有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我只能拘束地向他笑了笑,喝着奶茶,没有回答他。

他忽然扭扭歪歪地走起路来,故意摔倒在地,嘴边啃到泥土。

我连忙将他扶起,拍干净他身上的泥土。他又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嘴里喊着,“莫合比提,我可能要变成瘸子了。”

莫合比提笑着拾起地上两根木棍递给他,他将木棍充当两只拐杖,滑稽可怜地拄着拐走起路。我默默笑着,却仍然放不开自己,不能像他们那样开怀大笑着。

后来有人告诉巴太,我喜欢安静,一定是巴太打扰到我的清静,所以我才不高兴了。

而这些,都是我在和巴太结婚多年后,当时在场的朋友告诉我的。原来,我以为的冷淡,在对方心里其实是对我的尊重和讨好。一场简单的误会,将一段两情相悦的爱情迟到了两年。

我想起曾经他冒着大雪奋不顾身地去富蕴县县城见我,只为给我带保暖的衣服的鞋子;我也想起自己曾经带着小珍珠一起去冬牧场见他,只因为担忧他而想见他。

苏力坦一生都在喜欢着传统的牧民生活,那时我和巴太从外地打工回来,不再去外面后,陪着苏力坦带上小珍珠一年四季的转场。有一年在深冬牧场,遭遇雪灾,家里死了好几十只羊,我们为此感到可惜。为它们做了祈祷,在一处凹地掩埋,安抚它们的灵魂。

冬牧场的环境严苛,辛劳忙碌,有回我和小珍珠留在村子里过冬,只有我们两人,家里悄寂。巴太在的话,时不时要欺负一下小珍珠,两人互怼半天,屋子里充满欢乐的笑声。

我和小珍珠呆呆地望着窗外覆上积雪的枯枝丫,没有鸟禽虫鸣声,安静的可怕。我庆幸今年的冬天不再是大雪灾,否则家里都要结冰了,出门也是个问题。

“小珍珠,我们要不要去找爸爸和爷爷?”我问孩子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下了决心,与其在家里闲坐担忧,不如去亲眼看望他们。

小珍珠兴奋地点头,从地毡上爬起来去收拾行李,勤劳孝顺的孩子不忘给爸爸捎上他走时忘带的棉袍,还有爷爷的棉靴。

小小的珍珠怀里抱着两个重物扑通一下全扔进包裹里,又跑进房间在她的小衣柜里找到几件她的小棉袍和几双小棉靴,噔噔噔地揣着她的小衣服也扔进包裹。转头看见我还在收拾行李,提醒我说,“妈妈,你的衣服记得带全,那边很冷。”

“好呢,谢谢小珍珠提醒,都听你的。”我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给小珍珠戴上保暖的护耳毡帽和手套,再戴上口罩,围上围巾,也给我自己戴好后一手拎着几个包裹一手拉着小珍珠,去马厩牵马。

家里正好留下两匹马,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匹,小珍珠三岁就会骑马,现在不到十岁的她,骑马技术比一些大人还要熟练厉害,她自己跳到马背就能轻松驾驭,不需要大人操心。

我们几乎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找到在冬牧场的毡房,还好不用牵骆驼赶羊,不然就我们两个人,还要在路上多耗上几天才能到。

“给爸爸和爷爷一个惊喜!”

暮色渐浓时,我们才见到数羊进羊圈的巴太。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但在寂寥的环境里,什么声音都能听得仔细,他清楚地听到离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也清楚地看到骑在马背上的母女两人。

巴太凝固在那里,目光也持久地凝视着我。我清楚地看到一张布满寒霜的脸上,眼里滚动着热泪。

一声“爸爸!”使他回过神,大跨步地走向小珍珠。

小珍珠张开手臂,想要扑进巴太的怀里,巴太慌忙接住这个被我裹成圆滚滚雪球的小家伙,鼻尖蹭着她冻得冰凉的护耳毡帽。

“你们怎么来了?”

我脱了手套走近他们,却说不出话来。他也只是抬头望着我,长长的睫毛结着白霜。

他向我弯起笑眼,单手抱着小珍珠,另一只手攥着我冻僵的手指。他手上的茧子小心磨着我的手指,熟悉而温暖的触感让我的鼻子突然发酸。

“巴太,是因为我很想你,所以带小珍珠来这里的啊。”冬牧场很艰苦,可是一家人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冷了。他一只手揽着我的腰,将我拉进他的胸膛,在冰雪的冬季,一家人的拥抱比什么都要温暖。

珍珠带假女婿回家见家长的谎言在一年半后有了结果,当爸爸知道外孙女婿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后无比惋惜,劝珍珠将他放下,另择良人。然而珍珠陷入情伤,义正言辞告诉爸爸,她永远不会再嫁给其他人。爸爸为此心疼她不少,每次见到她,自己的“媒婆属性”想显现也不敢显现,忽闪忽闪的,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口。

直到一次去乌鲁木齐,亲眼目睹曾经的外孙女婿韩骁正兴奋地在篮球场打着篮球,他想上前看看清楚,是否自己老眼昏花。可是他从小视力就好,老了也不差,前几天还帮老伴在微弱的太阳能灯下穿针引线。当他向韩骁走过去时被几个年轻人挡住了去路,之后再也没有见到韩骁。

“见了鬼了。”从乌鲁木齐回来,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老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颤栗,抓着老伴的手舍不得放开,连夜里睡觉也搂着老伴,就是从来不肯说他见到死去的外孙女婿。

“天神在惩罚我。不,我做的哪件事是错的,不过就是贪婪了点,爱占小便宜了点。”他喃喃自语着,“没有让女儿再念书,是我怕她心气太高就嫌这嫌那,家庭条件不行,光有个学历有什么用,生在草原上的女人不需要会看书,能洗衣做饭就是好女人,她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好女人。”

“我是爱他们的,是他们不让我省心,是他们不爱我,他们合起伙来骗我,他们没一个人爱我,都想着要远离我。”梦里说的话叫醒旁边的老伴。

老伴为他盖好被子背过身睡去,不一会儿,他又搂住老伴,像孩子依偎着妈妈。

后来,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基础病很容易将他脆弱枯老的身体击垮。他说他见到他去世很久的母亲,他的母亲头上仍然裹着头巾,手腕戴着金手镯,她在叫他,让他去到她的身边。

不久,我的爸爸就去世了,他在死前说想要见我。刚见到瘦削如骨的老头,他握着我的手抚摸着,像是在弥补年轻时对我的不关心和冷漠,微张着嘴,只是啊啊啊的发出声音,说不了话,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妈妈和哥哥说,其实爸爸一直在坚持扛着,就为了见我一面,最后见到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对我而言前些日子我和珍珠还有妈妈与他的战争仍在激烈地打着,鲜血淋漓,谁胜谁败尚且没有定数,我们勇武地站在战场上,只为了向他说明真正的真理、自由和爱。可是对面的敌人突然倒地,我还处在迷茫和不知所措中。

爸爸的离世不是狂风骤雨,而是之后每一天漫长的潮湿。仿佛在寒冷的冬天里身上被他套了件湿透的棉袄,穿着它会不舒服,脱了它又会很冷。

眼泪使土坑的泥水上涌漫溢,微弱的日光躲在乌云后哭泣,我还在毡房里煮着奶茶,他还在清点着彩礼;我还在做着衣服,他还在草原赶着牧羊;我还是他的女儿,他也还是我的父亲。只是今后我们再也不能够相见。我在繁花盛开的人间,他在漆黑寒冷的坟墓,我们的灵魂只能够擦肩而过。

两颗肾脏像是在爸爸离世后被人硬生生挖走一颗,缺了这颗依旧能活,没了这颗身体机能大不如前,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隐隐作痛。

我记得,女性作家杨绛女士曾在书里说过:“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是夹带着烦恼和忧愁,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人间就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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