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力坦在为小儿子布置新婚房时特意修砌了一张宽长的大炕,足足能够睡下十一二个人,他希望他的小儿子巴合提别克能够和他未来的妻子多生多育,为家庭添福添寿。
然而现在这张长炕上,两个红色花纹的喜被被巴太分别放在长炕的两边,我和他躺在一张炕上,却仿佛相隔百里,他的新郎官西装与我的新娘服饰成为我们各自的分水岭。
我们在这张炕上划分了自己的安全圈,划上了与对方的分界线,我们在自己的“世界”平躺,或面对着墙面,或望一眼相隔百里的另一半,某个眼神碰撞的瞬间,我们下意识地逃避。
红温逐渐从脖颈上溢到脸颊,我把身上的红色被子罩在头上,世界瞬间变暗,变暖,四周静谧,连屋外牲畜的嘶鸣也听不到。
巴太不知何时将马灯熄灭,我在被子里浅睡一会儿,把头再钻出被子时,他已经背对着我躺在被子里睡着了。
新婚的第一夜,我与我的丈夫达成某种未明说的契约,各自圆满。
苏力坦在我和巴太结婚后的第二天明显得衰老,从前直挺地脊背稍弯了下去。
他虽然是个老传统,但看到我在厨房忙碌时总是默默地搭把手,有时给我递个勺子筷子,有时用筛子把晒干的牛粪和树皮运到灶台边,有时帮我倒掉簸箕里的厨余垃圾。
他步伐缓慢,佝偻着背,在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干点小活。
而巴太总是在外忙着,或放牧,或帮牧民接生小羊,他常牵着他的马儿外出,很少留在家中。
为了家里的积蓄,他说他去找工作。
起初他连夜里也不回来,我和苏力坦便各自披着厚衣袍子坐在家门口等他,我们像留守的老人与守寡的妻子,凄凄惨惨。
最近夜里经常有狼出没,村里的人们尽量都不外出,我和苏力坦都担心着巴太,心里祈求着天神保佑巴太平安。
苏力坦年纪大了,等到半夜他的身体已经扛不住,拢紧身上的厚袍子后朝我说:“别等了,巴太是大人了,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苏力坦回到屋子后,我将身上的袍子拢了拢,抱着胳膊继续等巴太,实在困了就趴在腿上睡觉。
天将蒙蒙亮时,马蹄声由远及近,四周一片暗蓝。我下意识仰起头,眯着眼望向前面穿一身黑色衣袍的男人。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前额的头发遮挡了些许他的眼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在望着我,目光深沉。
他的腰间系着订婚时我送他的牛皮腰带,平时他将腰带挂在墙面,只有外出时才系上它,他的小刀也经常放入腰带上的刀鞘。
我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一夜的身体似乎极度疲惫,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他上前几步扶了我一把。
我扬起笑,接过他手里的马缰:“你回来啦。”
他替我将身上的袍子拢紧,帮我把衣袍上的几颗扣子扣上:“不冷吗?怎么不扣扣子,钻风呢。”
我摇头,笑着:“不冷,就是困。”然后在他面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趁机取走我手里的马缰,将缰绳拴到旁边的木桩上,然后往屋子里走。
我跟在他身后,摸了摸衣袍上被他系好的扣子,几颗扣子上还残留些他手指上的寒意。我明白他一夜未回家,一定冻坏了,我庆幸自己提前把炉子生了火,苏力坦在睡前也在炉子里加了些木块和牛粪。
炉子里生的火还未灭,巴太举着双手在炉边暖着。
我替他把他身上带着寒意的衣袍脱下,换件暖和的袍子为他穿上,再细心为他扣上扣子。
“知道给我扣扣子,怎么就忘了给自己扣?”
我羞红着脸借口道:“我在家不感觉冷。”
往他手里塞了杯热茶后,我伏腰加着木块。
我想让炉子里的火更旺一点,更暖一点,巴太冻了一夜,一定冻坏了。
他默默没有说话,帮我往炉子里添了一把木块后盖上炉盖,放上水壶。
我觉得不够,又在暖袋里加了热水替换他手里的热茶。
“冷不冷?”我问他。
“现在不冷了。”他回应,“阿依扎提,我在县城找到一个动物疗养中心,和老板商量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就可以去那里帮忙,就是工资少点。”
我提了把凳子放到他身后:“挺好的。”
他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从他刚才脱下的袍子口袋取出一个塑料的小蓝盒子,将它递到我手里:“县城摊子上免费送的护手霜。”
“免费的?”我疑问,竟然有免费送人东西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道:“我和爸爸都用不上,你拿着用。”
我抚着冰冷的被冻到的盒子,尝试几下都没有打开,他看到后过来帮我,拧了几下就打开了。
原本冰凉的塑料盒子在他的掌心抚了抚,暖了暖,递到我手里时盒子上带着他的温热,暖和和的。
无论是免费的还是买的,我还是感激他记得给我带一盒护手霜回家。
两年前的一个秋天,我上山寻找走失的羊羔,突遇暴风雪,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