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笤帚慢慢打扫屋子,好像失去了锋芒,失去了威严,好像曾经用猎枪救人打死狼的苏力坦已经脱离了他这具年老的身体,一夜间他突然变成普通的年迈的老头。
在刚嫁到他家时,他比我记忆里的苏力坦更加苍老,在我还是幼童时,见过他和他的两个儿子一面,他们骑在马背上,路过我家的家门口。
苏力坦坐在马背上和我的家人简单寒暄,木拉提和巴太绕过他们,特意在我身边停驻片刻,从上到下地打量我。
那时我的所有注意力在苏力坦那儿,他戴着狼毛毡帽,高高坐在马背上,嘴角噙着淡笑和我的家人交谈。
对于我而言,苏力坦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威风凛凛,路过我时,嘴角的笑意深了几许。
许是从我家人那听到我的名字,木拉提骑着马靠近我几步,哄我道:“阿依扎提,我比你大,叫我哥哥。”
我捏着手心,害羞喊他:“哥哥。”
巴太也当仁不让,不愿落下风,拽着马缰来到我身前,让自己的小马赶走木拉提的马儿。
“还有我,叫我哥哥。”
巴太看上去和我一样大,我心里不愿叫他,捏着手努了努嘴,但爸妈告诉我要做个乖孩子,于是在我打算张口叫他哥哥时,木拉提却嘲笑起巴太:“哈哈哈巴太,她不想叫你,她不喜欢你哈哈哈,她喜欢我。”
巴太的神色暗了暗,原本欣喜的眼角惆怅了下去。
望着我还想跟我说什么时,却被苏力坦打断,两个年轻人跟在父亲后面骑马离开。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变小,嘴里才喃喃自语:哥哥…
现在的苏力坦脊背越发佝偻,耳边的头发也满斑白。
毡壁上挂着全家福,苏力坦不让取下来,他乐意看着。
照片上的苏力坦坐在正中间,身侧分别站着娜迪拉和叶尔达那,他的身后站着他的两个儿子和托肯。
拍这张照片时,木拉提还没有去世,托肯也还没有带着孩子改嫁,我也没有嫁到他家来。
那时,巴太留着长发,一张青涩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眼底的黯淡和失落。
我明白我的丈夫曾经是个不拘泥于民族传统的人,他愿意打破古老的传统,去做新的事,后来他失去了最爱的马儿踏雪,重新回到牧场后,他变成了年轻的苏力坦。
我作为他的妻子,不曾想过突破传统,不曾想过走出草原,从小受的是女子相夫教子的传统教育,却和他依旧不是一类人。
其实我以为,他心里还是向往“新”的…
他不喜欢我,是理所应当的。
我也有在努力试着去改变自己,接纳他所喜欢的新的事物。
我望着照片出神,竟才发觉苏力坦也来到我身边,和我一同望着这张全家福。
“爸爸…”
苏力坦又望了望毡壁上的那张照,扯着嘴角说:“听说亲家也来夏牧场了,有空去看一看吧。”
我点头,为他倒茶。
巴太回来时,脱下身上的皮革,我顺手接过,皮革内面暖和的热气扑捉在我的手指和掌心,这是巴太的体温。
我又抚了抚皮革外面一层的冰凉,寒与热交织在指尖,刹那间,我竟有想要去闻一闻他衣服的意识,就像其他的妇女一样,窥探丈夫的真诚与背叛。
我将衣服揣在手掌,稍微抬了抬,打算放到鼻前时,平时的训诫充斥着我。
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
一个家里,男人比女人更尊贵。
如果一个家里有医保,医保上的名字一定是男人的,女人生了病,只有扛着的份。
我缓缓将衣服搭在沙发靠背上,去厨房端晚饭。
后来巴太给毡房里装上炉子,夜里和白天都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