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会找理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阑心下冷笑。
姜振海真当她不记得了不成?他有钱出去喝花酒,却只买了张草席,将她小娘草草一裹,埋进了坟中。
与他争辩无益,姜阑只道:“小娘所求并非此事。”
姜振海想到了什么,沉下脸色问道:“她总不能是想入我姜家的宗祠吧?即便我有心厚待于她,她毕竟只是个妾,这可不合祖宗的礼法规矩。”
“父亲多虑了,我所请之事恰恰与此相反。”姜阑道,“我想替小娘求得一纸放妾书,扶她的棺椁回余杭。”
“你说什么?”姜振海惊道,“你小娘的遗愿怎会是这个?”
“确是小娘亲口所言。”姜阑道。
郑氏并未看到事情的全貌,姜阑却从小娘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出了当年的真相。
那一年,姜振海行商至余杭,结识了当地乡绅之女林静姝。他年轻时候颇有一副好相貌,又极擅巧言令色,哄得林家小姐献身于他。
二人珠胎暗结,林静姝不得不向父母坦白此事,言明要嫁与姜振海。
林老爷子大怒,欲迫使女儿喝下落子汤,与姓姜这厮断绝往来。林静姝却执意不肯,同姜振海私奔回了扬州,这才发现这人竟已有家室。
入门那一日,她哭红了眼,敬茶时又被主母将热茶故意打翻到身上,烫伤了一大片。她疼得浑身发抖,仍旧强撑着执完了妾礼。
而这,仅仅是她噩梦的开始。
姜阑已记不清,小娘究竟流过多少次眼泪——她好像总是在哭。被欺侮打骂时哭,挨冻受饿时哭,忍受病痛时哭;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突然就又垂下泪来。
哭着哭着,小娘的眼睛越来越糟了,身子也越来越差了。
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小娘攥着她的手,眼泪从那无神的双目中不断地滚落下来。
小娘似乎将她错认成了谁,冲她哭着喊道:“爹,娘……女儿后悔了……女儿想回家……”
哭着,哭着,小娘就不哭了。小娘的眼还大大地睁着,手还紧紧地抓着她,身体却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了。
她抬起手,缓缓阖上小娘的双眼,轻声承诺:“小娘,我一定带你回家。”
……
“这不可能,你小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进我们姜家。”姜振海仍不相信她的话,“你不要胡闹,搅得她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
姜阑抬眼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只觉分外讽刺。他害了小娘一生,竟还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听他话中之意,好似让小娘进门倒成了他莫大的恩赐。
“父亲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请求就是如此。”姜阑定定地道,“我拿到放妾书,立马就去官署向景曈求情。”
“你倒威胁上你老子了?”姜振海有些恼怒,但眼下情形,又由不得他不答应。他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放妾书是吧?我写给你!你一意孤行,以后到了九泉之下,自己同你小娘交代去!拿纸笔来!”
纸笔早已备好了,蒹葭去书房取了过来,将其奉与姜振海。
姜振海振笔疾书,龙飞凤舞地写完了。签字画押后,他将墨迹未干的纸拍到了姜阑面前:“现下你满意了?”
姜阑垂眸浏览一遍,确认无误,便勾了勾唇角,向二人道:“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你所求之事,我已照做了。你三哥的事,希望你也不负我们所托。”姜振海冷冷地扔下这番话,与郑氏一同离去了。
“恭送父亲母亲。”姜阑起身行礼道。
她又复从袖中取出那张桃红小笺,珍而重之地徐徐展开,只见笺上最末一句写着:
“阿阑依计行事,经年夙愿即可了了。”
她将目光移向几案上那一纸放妾书,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姑娘,”蒹葭出言询问,“那您要去衙门找大人吗?”
姜阑颔首:“备车吧,做戏还是做全套的好。”
蒹葭垂首应诺,正欲退下照办,却见白露前来禀报:
“姑娘,赵氏纸庄的赵老板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说是有万分要紧的事情求见。”
姜阑心中一沉。
能让千手阁人用上“万分要紧”这个词,此事定然严峻危急。
“先见赵老板。”姜阑不用多想,已下了决定。
她快步行至花厅,屏退了左右,皱眉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阁主,”赵天冬跪地行礼,神情悲痛,“沈护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