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点沉了下去,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姜阑终于等到了仲明。
还没等仲明禀报,姜阑便问道:“景曈回来了?”
她的语调与平时听起来无异,但她素来不是急性子的人,这番率先开口,已然暴露了她的迫切与焦灼。
仲明摇了摇头,答道:“大人手头的事太多,暂时料理不完,故而让我来禀姑娘一声,不必等他。”
姜阑听说他忙碌,心中已大致有数。为了确认这一推测,仍然询问道:“科举之事进展得如何了?那些私学的学子可愿参加闱试?”
“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提及此事,仲明不由得面露喜色。“正因想参加的学子太多,大人才忙不过来呢;不仅是大人,整个国子监如今都忙作一团。那些原本想弃考的监生闻讯后,全都慌了神。”
姜阑闻言,也掩唇轻笑出声。而后,她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什么,忧虑道:“他素来是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性子,可用过了晚膳?”
仲明并未立即作答,看起来有些犹豫。
姜阑看他神情,便猜到了个中缘由:“你们大人想让你瞒着我,但你又不愿照做,是也不是?”
“姑娘实在是明察秋毫。”仲明轻轻叹了口气,“过来之前,大人特意嘱托,无论姑娘问什么,只说一切都好,莫要让姑娘担心。”
“所以他尚未用膳。”姜阑看了眼天色,微微蹙起了眉。“如今都已是酉时了,按你们大人的性子,今夜大抵也是不肯歇息的,饿着肚子怎么扛得住?”
“我们劝过好几次了,大人只说手头的事更要紧,让我们别再扰他。大人的性子您也知道,谁劝也不好使,”仲明顿了顿,“除了姑娘您……”
“我明白了,我这便去看看他。你去吩咐厨房做些糕点,一同带去。”
一乘轿辇出了相府,晃晃悠悠地穿过已归于寂静的街巷,停在了国子监前。
蒹葭挑起垂帘,扶着姜阑下了轿。
她还记得上回来到此处,是陈祭酒等人有意设计。她和白露被拦在了国子监外,姜姑娘孤身一人入内,被栽赃偷窃考卷,受诬陷而入狱。
如今已入了夜,四周俱是黑沉沉一片,唯独国子监内灯火通明。
蒹葭望着其中的巍巍殿宇、重重楼阁,仍有些心有余悸。它们仿佛暗夜中的巨兽,睥睨俯视着地上渺小的人,随时准备着将闯入者撕碎吞噬。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姜阑原本扶在她手背上的手转过半圈,改为握住她的掌心。
蒹葭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她,却见她眸中依然充盈着温柔与坚定。这股力量仿佛随着交握的手掌传递了过来,缓缓平复了蒹葭心中的恐惧与忐忑。
蒹葭觉得不解,分明姜阑才是那个深陷国子监窃题案九死一生的人,她怎能如此淡然处之,反倒还有余力关心他人的情绪?分明是一个看起来弱柳扶风、温婉纤细的女子,又怎的好似具有野草般坚韧顽强、生生不息的灵魂?
她愈发觉得,她看不透她。
但她也不需要看透她,她只需要知晓如何当好一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