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工藤!你怎么了!”
疼痛和窒息感开始褪去,工藤新一迟缓地转动脖子,溃散的目光终于逐渐汇聚在一起。他死死握住胸口的布料,大口呼吸着。
“他…他在哪…”新一费尽挤出短短几个音节。
看到他突然这副样子,服部平次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急忙翻找出手机找到目标拨通出去。
对方关机的提示从听筒漏出,平次原本的焦急万分被无限放大。他干脆把新一搀扶起来:“现在只能往他刚才去的方向找找看。”
到底发生什么了?
身体在逐渐恢复,新一任由平次拖着他往车边走,空出的手在口袋里翻找。
“你还要打给他?他的电话打不通…”
不是打给他,还有黑羽,黑羽也许会和他在一起。已经可以自己站直的新一没有回答平次的话,正常拨通的“嘟——”声给他点亮了一点夜空星光,但那声音并没有停下,只是无限地循环、延长下去,让星光也黯淡。
“该死!”新一忍不出骂道,再次重播。从博士那里拿来的备用眼镜他没有带在身上,除了花时间在可能的范围一点点寻找,尚且有联系上可能的黑羽快斗是最快知道现在什么情况的途径。
机车已经发动,他抬腿跨上后座,持续的机械音似无形的手攥紧他的心脏。夜风呼啸,割过手背生疼,但一切都比不上那个绝对受伤了的小小身影鸟无音信所带来的煎熬。
“你别太紧张,工、工藤的命很大,会平安没事的。”平次试图安慰几乎一言不发的友人,话出口后只剩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
新一轻声谢过他,吐气后放下了手机:徒劳的拨打只会带来更多烦躁不安,如果能够办到,快斗一定会联系他的。
车子经过他们的起点,新一强迫自己无视掉心脏处喧嚣的波涛,把它们与需要思考的脑部隔绝。从他们在这里分开到自己感觉到疼痛并没有太久,他知道江户川柯南逃走的方向,他知道他能够选择出柯南在这种危机时所走的路。
“前面,右拐。”
他沉声命令,平次毫不质疑的照做。
漆黑中唯有路灯的微光和机车的远光灯点缀僻静之处,新一眼前一亮,前方拐角的墙壁上隐约可见弹痕,他没有选错:“接下来左转!”
“好嘞!”
平次也瞄到了那里,借助弹痕和新一的判断,四周高低错落的建筑被他们甩在身后,靠近港口区域,灯光变暖,一群作业的工人聚集在前方不远骚动。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机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平次连忙问。四周一片混乱,看得出枪射击过的痕迹,一边的栅栏边还靠坐着一个面色痛苦的人捂着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恐怖分子,追着一个、一个小孩子开枪,真是太可怕了…”
“那个小孩子呢!”脖子上的变声器几乎压不住新一的本音。
“当时大家都在逃命,没怎么注意…不过他确实是往桥的方向跑了。”惊魂未定的工人絮絮叨叨,试图缓解刚才的噩梦,“不过那边有美军的设施在,整个码头都是普通人禁止进入的区域,那个孩子应该…”
顺着工人手指的方向,简朴粗旷的金属制拱桥横跨在水面,连通对岸码头。
新一下车,不顾他们的阻拦往桥边跑去,轻拂过片刻前刻在金属上划痕,那个瘦弱体型踩着滑板、果决冲上桥拱的幻影历历在目。
桥下就是连通着东京湾的水流,刚才除了腿部的疼痛,他还感受到了无法呼吸,难道说…
“工藤…”多问了工人几句的平次张了张嘴,迟疑后,迈步站在被寒气包围的人的身边,“有一个大哥说、说好像听到了东西落水的声音……喂!工藤你!”
是他落水了!
无法再站在这里等待,新一义无反顾地奔向桥的另一侧,水流是往那边流,他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被卷到了哪里,但他要下去找他,即使是广袤港湾中的一粟。
“工藤你别冲动!这样贸然下去连你也会陷入危险的!”用力拉住已经半个身子探出桥面的人,平次把他向后拖,摁在冰冷坚硬的钢铁之上,“说不定他已经游上岸了,只是暂时没办法联系你…”
“我当然也希望是这样!”新一甩开他,一拳砸在栏杆上,“他的腿受伤了,一定不轻,要他自己游上岸根本不可能…”
所以现在最快的方法就是下去,让水流带他找到他。
震动声陡然响起,是有人打来电话。呼吸一滞,下一秒新一就已经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不停打电话来到底想干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劈头盖脸的抱怨就砸下来,“正忙着捞人呢,本来不急也被你催得上火。”
捞人?新一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连声问:“他是不是和你在一块?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他这么问,平次也凝神,屏息注视着他。
“你说名侦探啊?嗯,”黑羽快斗收起了牢骚,“他溺水了,现在还没醒来,但没有生命危险。”
“你们现在在哪里?”
快斗快速报了地址,原本他就是来通知新一接人的。
不再耽误时间,新一也没有和平次多做解释,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赶去。
远远的,新一就看到了路灯下的身影,套着白马探身份的快斗半蹲在那里,怀中是一动不动的江户川柯南。他深呼吸,高高悬起的心脏开始落回实处。
“小心点,他的腿好像骨折了。”把面色苍白的小孩交到目不斜视的来人手中时,快斗适时出声提醒。
“我知道。”冰凉和水渍沿着相处的皮肤与衣料蔓延,也将新一沾染,冻伤胸口纠葛的心脏。他用手掌包裹住没有血色的脸颊,“服部,车座下边放的有毯子。”
他没有回头地吩咐道。
快斗古怪地抿唇,没有多问:“我还联系了那个发明家的老爹过来,应该一会儿就到。”
“你要走?”原本投在他和柯南身上的影子消失,新一抬起头。
“也该去做个了结了。”说着,他背过身去,属于夜色的神秘大盗不吝让这一点轻狂溢出假面。
“黑羽,”快斗驻足倾听,“谢谢你。真的。”
半分前摘下头盔,疾跑过来的名侦探的样子在眼前闪过:平素的从容和自持被风吹散大半,拧成一团的眉目不肯舒展,唯有眼角在黯淡天空被点亮后柔软下来,仿佛就算下一秒落下与「工藤新一」南辕北辙的泪也不足为奇。快斗轻笑,无言地抬臂挥别,隐入港口的风中。
平次抱着毛毯姗姗来迟,疑惑地目送远去的背影。
“白马说有别的事要调查。”
新一从他手里拿过毯子张开,把柯南团团裹住后,避开受伤之处,轻柔地抱紧在怀中。
如快斗所说,阿笠博士没有让他们在微凉的夜色中等待太久,他还带了急救用品,帮还在昏迷中的柯南简单处理过腿部的伤。
“虽然看不出来具体伤到什么程度,不过万幸并非完全性骨折。小久你…”黄色甲壳虫车内,博士话到嘴边又踌躇起来。
重新让柯南靠回自己怀中,轻微移动让昏迷的人发出一声闷哼,新一拂过他的肩头安抚。
博士也担忧地开口:“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嗯,现在没有那个时间。”他知道骨折需要及时处理,他和博士刚才也仅仅只能临时固定住那里,防止情况加重,“只剩不到三个小时了,来不及的。”
他看向车窗外,平次正在和人通话,大泷警官那边查到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是否能就此查清这件案子的真相。
来自警方的内部消息要比从快斗那里得知的消息详细的多,不光是关于西尾正治被杀案和运钞车抢案的相关细节和调查后续,甚至还有西尾被杀当晚,伊东末彦车祸重伤,而后从医院逃走的情报。
“根据当时的调查,那位清水丽子的动机应该是为了摆脱西尾不厌其烦的追求。但是,跟伊东因为抢案的事杀他的理由比起来,仅仅因为这个动手总觉得不够充…”
呆在原地等待也于事无补,等到平次那边接完电话回到车上,他们决定先往红堡饭店那边去,正是晚高峰的城市交通网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不,”新一想起快斗说过的事,“那天的抢案,参与的不止是伊东和西尾两个人,清水丽子也有参与。”
“什么?”平次讶异,很快联想到了另一条线索,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那么基德被单方面追着枪击的现场,会出现两种不同弹壳的事就说得通了。”
那是一条蜿蜒的小巷,司机很难一边开车一边向空中射击,所以除司机外一定还有两名犯人。
“但是你怎么知道她也有参与的?”
新一回避地转移了视线,措辞如何解释,总不能直说是当事人怪盗基德亲口告诉他的。
怀中的小人适时发出一声沉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醒来后本能地舒展牵动伤处,没有了感知屏障后,疼痛排山倒海地翻涌,柯南伸手想要抱住那里,被人摁住。
“别动。”
柯南乖乖点头,深吸气,把冲击后绵长的锥心置之脑后,抱着他的手松开,贴上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昏暗的车里,柯南看不清新一的表情,只能听到低哑中满盛怜惜的轻颤。他用干涩的嗓子询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八点半了,你昏迷了快两个小时。”回答他的是旁边的平次,“你从桥上掉下来,要不是白马及时联系说把你救上来了,这家伙可能现在还在东京湾里游呢。
柯南瞥向拧开瓶盖正往自己嘴边递水的新一,四目相对,新一只抿唇悄然一笑,手腕用力,让甘霖流过他的喉头。
“案子呢?怎么样了?”嗓子缓过来,柯南连忙问,“这是再回去路上?你们已经查清楚了?”
车子只能缓慢地在华灯下挪动,平次丝毫不介意,连同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部分,再次叙述了一遍。
“从现场来看,向西尾开枪的人的确前后有两个,先开枪、一击致命的那个人是真正的凶手。”
“只是现在不知道清水和伊东到底谁先谁后…”柯南接着新一的话说下去,只剩最后一块拼图,这件案子就水落石出。
暂时对此一筹莫展,时间不多了,平次后仰枕在脑后交错的双臂上,佯装无事地掩饰自己的焦急:“也就是还差最关键的一点线索。”
开车的博士一直留意着后座,闻此插话:“刚才毛利侦探打电话说,找到了一位重要的证人。”
那是案发当天出现在射击点大楼的清洁工,他说自己在那间厕所门外听见几声连续的金属撞击声后,看到了伊东抱着高尔夫球带匆忙从离开。
“这样一来就可以破案了!”
那几声连续的撞击声就是连开七枪时弹壳落地的声音,这足以证明后开枪的人是伊东。
“毛利侦探说已经解决案件了,所以先去委托人那里报告事件的始末…”
“他有说凶手是谁吗?!”柯南厉声追问。
博士紧张起来,结巴了一下给出否定答案。
“不妙啊工藤,要是搞错可就糟糕了。”平次收紧扒拉在驾驶座靠背上的手。
“啊。”同时应声的柯南和新一也正色,拜托博士尽量快一点带他们赶到。
新一本希望行动不便的柯南留在博士车里静待,他和平次去解决这件事。下车时,柯南死死握住了他的衣袖,从下而来的目光如炬不肯退让,新一无法拒绝,叹气后,把他背在背上,跟在平次身后往委托人的套房赶去。
推开紧闭的大门,毛利小五郎正说到最关键的地方,被他们三个的突然闯入打断,一时语塞,不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柯南不打算和他多解释,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腕瞄准他,想要用老办法。没想到一边姓高田的秘书此时杀出,在他暗道不好中中枪,步伐无章地摇晃,倒地昏睡过去。
“毛利侦探,请继续说下去。”屏幕上的委托人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手下,急不可耐地催促。
不知道小五郎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情急之下,平次抓过一旁的烟灰缸向他的后脖颈劈下,强行让他变成「沉睡的小五郎」。
“糟了!显示屏被切断了!”
屏幕黑下,新一蹲下捡起从秘书手中掉落的遥控器,试图重新打开,柯南也趁机从他背上下来,单靠右腿站在一边。
“怎样?”他低声在新一耳边。
新一不语,撑住柯南手臂,拿遥控器的手又摁下几个键,显示屏旁边不远的书柜发出响动,旋转向后,露出一条不知通往哪里的密道。
“说不定委托人就在里面。”平次也在他们旁边蹲下,他记得刚才打给秘书时,听到了委托人带来电话时一样的杂音。
柯南和新一了然:“看来现在只有直接进去找他了。”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平次从装饰在房间里的西洋骑士盔甲手中抽出厉斧和盾,掂量一番,把盾交到重新趴回新一背后的柯南手中。三个人,两道身影,沿着暗道两侧昏黄的壁灯,踏上还原真相的最后的一段征程。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被显示屏环绕的房间,神秘的委托人背对他们坐在屏幕前,被机箱运转时的风扇声包裹。
“欢迎,工藤新一,以及服部平次。”
没有加工过的声音听起来年轻却疲惫不堪,平次自觉地瞄向身边的两人,他们的眼神微冷,没有作声。
“是啊,终于见到了呢。”平次正色,先行出声,“远东公司社长——”
“伊东末彦先生。”
把变声器放在唇边,「工藤新一」的声音冷冽如锋、不容辩驳。
伊东没有否认,缓慢的语调竟沾上几分欢愉:“真不愧是,看来让你们组合果然是正确的。”
“果然是你。”平次把长斧立在一边,轻倚在门边,余光里柯南用握着变声器的手在新一喉头摸索后撤回。
“抱歉,穿成这份德行,因为身体不方便。”
转头看了眼柯南,新一无声轻叹后开口:“是码头车祸的原因吧。”
“啊,”伊东自白,在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行后就搬到了这里,“这里是我用私下的资产请认识的人帮我投资的,奇幻乐园也是其中一部分。”
“深山总一郎吗?”
“太厉害,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吗。”
一边听着,一边分出一点视线给了他们的平次微怔——他早就知道柯南和新一都是「工藤新一」,只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体会到这件事:如出一辙的沉稳清晰,如果不是能看到嘴唇,他根本无法分辨哪句话到底出自谁的口。
身份、影子,以及声音,他们是杂糅在一起的「彼此」,是密不可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