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温律抬眼望了望已经黑云压顶的天空。
他的身上看起来灰扑扑的,全然没有一点富家公子的模样,肩上的人则安静的可怕。
“陈古楠,醒醒,你现在不能睡……”
陈古楠嘤咛两声,悠悠转醒。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渐渐浇散了七月的暑气,也让空气中混杂了泥土与青草的气息。霎时间的气候变化,冷气阵阵,又带着股潮湿的闷热,两股气争相侵入陈古楠的骨髓,他趴在温律的肩头,颤巍巍地发起抖来。
“放我下来吧,温律。”
温律不语。
陈古楠闭了闭眼,强忍着难受继续说道:“我活不了的。”
“放我下来吧。”
一句又一句,对方为了忍痛而咬着牙,说话变得模糊不清,听起来又轻又缓,像梦呓,恍然让温律有种错觉,他觉得陈古楠现在轻飘飘的,好像被风一吹骨架就会散掉。
这样想着,他的面上就难掩心疼。
“说什么傻话呢。”温律强撑起笑脸,低声哄着他,“之前都是师哥的错,你就当为师哥想想,叫师哥赎罪。”
陈古楠说话都是气音,说出的话倒是让二人都愣了愣: “分明是…我先入门。”
他原先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意识被冷雨一浇,又涣散起来,宛如幼时一般,孩子气地反驳。
温律弯了弯眸子,顺着他的话附和: “好,你先入门,你先入门…”
孩提时代的记忆在此刻重叠,追忆遥想后便是苦涩,温律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从脸颊边滴下的水珠不知是泪还是雨。
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气被雨水洗净,三人均是面色苍白,好在还在林间找到了一处破败的小屋,简单收拾之后,也勉强算有了个用来遮风挡雨的地方。
“吃吧,放在外面可得值千两白银呢。”
温律和安裳鲤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林间树木苍翠,雨声哗哗,众人的心都静了下来,也终于能停下来,静静为自己包扎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温律把身上的丹药溶进水里,转过来说道:“陈古楠,吃药了。”
破得缺了个口的瓷碗里盛满了苦涩的液体,陈古楠弱弱的抬眸,皱着眉头阖眼,意识还没完全恢复,却下意识地抿着嘴抗拒,依旧如孩童一般,小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温…温律…”
他此刻只当自己还是凌云寺里的那个孩子,无拘无束,受委屈了可以有人倾诉,再也不用担心喝苦药无人心疼。
“苦…我不要吃。”
温律低声哄着 :“听话,古楠,吃了就不痛了。”
从前还可以用些蜜饯梨花糖哄着人喝药,如今没有这条件,他便只能将声音放的更柔了些,哄着陈古楠。
陈古楠哼唧两声,温律小心翼翼的把褐色的药液一勺一勺地喂进他的嘴里,他嘴上说着嫌苦,却还是顺着温律的动作吃下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意识不清醒的原因,他觉得今天的药好甜好甜。
药液随着下巴滴落到衣领,沾湿了一大片衣物,温律扯开了陈古楠的衣领,想要帮他擦掉残留的水渍。
“…这!”温律定睛一看,陈古楠腰间的刺青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胸口,黑色的蜈蚣印被褐色的药液捂着,此时倒真像只真蜈蚣。温律盯了良久,眼眶越来越红。安裳鲤不忍他如此低落,可事实如此。
“去不掉的。”
“我知道。”
温律哑着嗓子,眼底的光明明灭灭,一天一天沉默下去,却又在喂药时温声软语地哄着他,生怕他漏下一口。
一碗一碗,一天一天。
与他幼时一样。
“温律。”陈古楠再抬头时,眼底已经一片清明:“我自己来吧。”
温律端药的手顿了顿,无措的看向他
陈古楠异常的平静,平静的根本不合温律心中所想。他本以为清醒后的他会大吵大闹一番,或是会声嘶力竭地骂自己一顿,再极端点也许会默默垂泪,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陈古楠会如此乖觉。
这不像他,无可否认,这确实是现在的他。
温律把自己困在曾经的木筏上,一次次回忆,却都像刻舟求剑。
陈古楠淡定的接过碗,面上无波无澜:“你我如今已不是同路人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何苦再为了我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他没再嫌苦,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药,忽得下了床,直直跪在温律面前。
......
一阵无言,温律不说话,陈古楠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半晌后,温律才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何苦做出这副情态,打我个措手不及。
“昨天夜里。”
陈古楠抿了抿嘴,有些自嘲地笑。
“你真懂我。”可是师哥,动我不是好事。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温律忽然不知从何讲起了。
七月正是梅雨季,窗外的雨再次淅淅沥沥地响起,小小的一间屋子里仅他们二人——还有只不知何时进来躲雨的麻雀,叫的叽叽喳喳,平白让人有些开不了口。
“为什么醒了不早说?”
温律干巴巴地开口,一时间,周遭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