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遂轻笑:“不,主子创立八药,全是为了小主。”
见姜多善面露疑惑,他继续道:“十八岁那年,主子捡到了您,却又眼睁睁看着您被父兄带走。自那以后,他便开始筹建司礼监,搜罗五国奇才,一手打造八药。若无小主,便无今日的我们。”
姜多善心头一震,她原以为陆照所做一切皆为己身,却不想,竟全与她有关。他总是如此,将心思深藏,从不言明。
甘遂递来茶盏,橙黄的茶汤微微晃动,让她想起陆照那双金色的眼瞳,永远温柔地注视着她。
甘遂又道:“还有一事,小主应当知晓。当年您被陛下送往清源寺时,主子曾派木荷暗中相护。可惜后来他为护您重伤,带着一名侍卫远赴天竺疗伤。”
姜多善蓦然抬头:“木荷……是木禾师兄?他还活着?那侍卫可是龚飞?”
甘遂含笑点头。
姜多善攥紧茶盏,指节发白:“为何陆照从不告诉我?”
甘遂叹息:“主子只想将您留在身边,不愿旧事牵绊。他待您,终究是不同的。”
姜多善冷哼:“不同?我看他不过是独占欲作祟罢了。”
甘遂失笑:“小主说得不错。在您的事上,主子的确心胸狭隘。”他话锋一转,“主子是陛下与南疆公主私生子一事,小主已知晓了吧?”
此事极为隐秘,知情者寥寥,甘遂虽为八药之一,竟也知晓。
姜多善眸光微动:“他确实告诉过我。”
甘遂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主子愿将此秘辛告知小主,足见您在他心中的分量,已可抗衡陛下。”
姜多善越发困惑:“你今日所言,究竟所求为何?”
此时,哑女上前添茶,又捧来一颗洗净的梨子,满眼期待。
见姜多善未动,她急切地比划起来。
甘遂正欲解释,姜多善却已用手语回应:“多谢,梨子很甜。”
哑女惊喜交加,手舞足蹈地与她交谈起来。
甘遂微怔,随即含笑退开,任由二人用手语畅聊。
甘遂道:“未曾想小主竟通晓手语。”
姜多善指尖轻抚茶盏:“前些年在荔城办案时,遇着一户聋哑人家遭恶霸欺凌。因他们既不能言又不会写字,周围的人也不懂手语,官府嫌弃麻烦,加上恶霸的贿赂,官府就对聋哑人一家置之不理。”
手中的茶杯几乎要捏碎掉,“要不是我恰巧去了荔城查案,那那一家人受到了好心人的指点,才求到了我这边来。后来我跟着他们学了手语,才替他们讨回公道。其实当地官员但凡肯花些功夫,派一个衙役去跟聋哑人学一些手语,也不至于任由恶霸欺负他们那么久。”
话音戛然而止,瓷盏里晃动的茶水映出她蹙起的眉头。
这个世道终究不像前世那般有健全的律法,弱者如风中残烛,她能做的不过是路过时挡一挡风罢了。
茶烟袅袅中,甘遂沉默良久:“如小主这般心性的,世间罕有,更多的是像那收了贿赂的官员。”
姜多善道:“荀相过奖了,像我这样的官也是有的,只不过他们没有被人看到。 ”
甘遂叹了口气,随即苦笑着摇头:“我出身寒门,带着一身傲骨和满腹经纶入仕,立志要打破这世袭罔替的官场,让寒门学子也有出头之日。可即便官至丞相,提拔了无数寒门子弟,这朝廷依旧腐朽如故,就像一棵从根子里烂透的老树。”
他忽然抬眼,颓唐的目光突然明亮起来:“直到遇见小主。”
“祁国未来的希望,就在小主身上。”
这顶突如其来的重冠压得姜多善的头上,她瞬间觉得身上沉重了不少。
姜多善倏然起身,扯了扯嘴角道:“荀相,你怕想错了,我没有改变世道的想法,也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希望。我入朝只为查清父兄冤案,那些所谓的为民请命,不过求个无愧于心罢了。 ”
一阵秋风吹过,院子里的梨叶飘落一地,甘遂的声音混着落叶簌簌声,“可小主在外办案这些时日,想必见惯了那么多因为以权谋私不作为的官。百姓因这些人而水深火热,而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又有几个能凑够买通科举门路的银钱?”
姜多善倚着一旁的廊柱,漫不经心地捻着一片落叶,声音清冷:“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与我何干?这乌烟瘴气民不聊生的祁国,又不是我造的孽,凭什么要我来担这个责?”
“但唯有小主您有能力改变这个世道啊!您有陆照这把利刃,又有梅家在背后撑腰,更因平反冤案在民间赢得青天之名,最重要的是,您这颗未被官场玷污的赤子之心。您有这些条件,完全可以反抗这个朝廷。”
甘遂突然跪倒在地:“小主,只要你愿意做这个朝代的主,我发誓愿一生追随你。”
“够了!”
姜多善将落叶攥碎在掌心,抬脚就将甘遂踹出丈远。
她居高临下睨着蜷在墙根的甘遂,“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指点我的人生?”
“我最恨你们这副嘴脸!”她揪住甘遂的衣领,冷声道,“当年我父兄被构陷时,怎么没人谈家国大义?”
“拿家国大义来压我?想把我洗脑成你理想中的明主?呵呵,滚一边去!”
姜多善觉得甘遂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原以为他是好心替她解围,却没想到他暗藏着这些心思。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以道德的名义控制自己,那种感觉像是蜗牛上的粘液,又黏又恶心。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为了黎民百姓而选择留下来,那也是得她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成为被别人控制的傀儡。
“督督?”
陆照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川乌见到靠在墙边狼狈的甘遂,一直不苟言笑的脸突然出现了裂痕。
“将甘遂抬出去,我有话跟阿月说。”
姜多善雀跃地拉住陆照的衣袖,眼角眉梢都漾着欢喜:“督督怎么寻到这儿来啦?”
陆照的脸色微冷,“若非甘遂告知甘木霖在宫中纠缠你,阿月预备瞒我到几时?”
姜多善身体一僵,暗想早知道多踢一脚了。
她解释道:“甘木霖他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的,至多用了一些手段而已,就是一些小事,我就没有告诉督督了。”
陆照眸色沉了沉:“阿月啊,你是不信我会为你报复甘木霖吗?”尾音是委屈的叹气。
“不是不是,我没有不信任督督,我知道了自己做错了,督督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陆照不言。
姜多善勾住陆照的小指头,“拉钩,以后若有此类事发生,我绝对将事情巨无细的告诉督督,不能有任何一丝隐瞒。”
陆照垂眸凝视两人交缠的手指,“不得有一丝隐瞒。”
翌日破晓,观星台传来一阵穿透耳朵的刺耳尖叫,钦天监甘木霖一觉睡醒,竟发现自己没了半边的右手臂,而那断臂的伤口还附着一层薄霜。
祁帝震怒之下连派银龙卫彻查皇宫,却久寻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