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文是被陆照亲自送回柳府的。
那夜月黑风高,披着一身黑甲的乌鸦卫如同送葬的队伍进了柳府,几十名乌鸦卫手持火把分立两侧,将整个前院照得如同白昼。
柳太傅原本已歇下,听闻陆照带着司礼监的人深夜造访,连中衣都来不及系好,只胡乱披了件藏青色外袍就踉跄着奔向正厅。
府中丫鬟小厮们缩在廊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厅里,陆照一袭玄色衣袍立在中央,脚边躺着不省人事的柳行文。
烛火晃动间,陆照漫不经心地用靴尖拨弄着柳行文的脸,像在摆弄一件死物。
柳太傅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见此情景也只是强压着怒意拱手,“陆提督深夜造访,不知是犬子犯了何事?”
柳太傅目光扫过儿子青紫的嘴角时,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陆照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扳指,忽地抬脚狠狠踩在柳行文腿上。
屏风后的柳夫人手中的帕子顿时落了地,又慌忙捂住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令郎觊觎了不该碰的东西。”陆照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三日内我要听到柳行文定亲的消息,一月内必须完婚。”
柳太傅眉头拧成死结:“犬子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况且婚嫁之事繁琐,一月之内是来不及准备的。”
“嫌麻烦?”陆照脚下又加了几分力,柳行文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那改成明日定亲,七日后完婚如何?”
柳夫人突然从屏风后冲出,却在触及陆照眼神时僵在原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火光中如同野兽,让她想起幼时在猎场见过的狼。
“婚事岂能儿戏!”柳太傅终于按捺不住,“陆提督你别太过分了!”
陆照轻笑,“柳太傅是觉得事情太难办了?那该如何是好呢,活人难办的事,死了就不用办了吧。”
“咔嚓。”
骨裂声清脆地炸开在寂静的庭院里。
陆照的靴底碾在柳行文右手腕上,昏迷中的人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柳夫人再也忍不住,扑通跪下:“我娘家表姐的女儿刚及笄,明日就接来定亲!”她颤抖着去拉丈夫的衣角,柳太傅看着儿子惨白的脸色,终于僵硬地点了头。
陆照临走时突然回头,火光在他半边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柳太傅,你可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当柳行文醒来时,他头痛欲裂,窗外喜乐已经响彻云霄,满屋贴着刺目的喜字。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右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稍微用力就钻心地疼。
“少爷别动!”小厮慌忙按住他,“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夫人特意吩咐不能随意出门的。”
“什么大喜?”柳行文声音嘶哑。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下在吏部,陆月笑着问他为何还不娶妻。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他记不起来了,脑海里的记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之后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房门突然被推开,柳太傅和柳夫人走进来。
“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当崔家的女婿。”
柳行文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起来,“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成亲了?”
柳太傅阴沉着脸:“逆子!你还有脸问!”
柳行文转头看向一旁的母亲,而柳夫人躲闪着柳行文的目光,只垂泪道:“意如那孩子知书达理,心慕于你,你莫要再任性了。”
府里婆子们不由分说给他套上大红喜服,任他如何挣扎,还是被押着完成了定亲仪式。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震动了整个京城,这程度不亚于当初姜多善在大殿上宣布自己与表姐成婚。
这消息来得突然,连何修沐都惊得摔了茶盏。
何修沐咂舌道:“这小子平时屁都不放一个,一放哎,就是一个惊天响屁!”
梅青瑞转着酒杯,若有所思:“他竟舍得放下......”话说一半突然噤声,偷眼去看坐在窗边的姜多善。
柳行文喜欢姜多善这件事情梅青瑞是知道的,他的心里还想着柳行文会为了陆月不一辈子不成亲,却没有想到这柳行文也有同别人成亲的一天。
在梅青瑞和何修沐在梅府花园里议论此事时,姜多善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盯着一旁的梅树一言不发。
“小外甥,你怎么看这件事?”梅青瑞试探地问道。
姜多善抬起眼,“我在想以前小舅舅还有柳行文做借口不成亲,但是现在他也成了亲了,小舅舅你该用什么借口抵挡外祖父的催婚呢?”
梅青瑞一时被噎住,开始烦恼自己的事情。
在梅青瑞和何修沐讨论柳行文为何突然就成亲时,姜多善心里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推动者是谁了。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陆照那吃醋精干的好事。
那晚从城外回去时,姜多善担心陆照会对柳行文做什么,想自己送柳行文回去,但是陆照不肯。
陆照的金瞳在黑夜里闪着冷光,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发丝,轻柔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阿月,我答应你不杀他,但我不能容忍你再和他接触。”
如今想来,柳行文突然的婚事,必是陆照的手笔。
姜多善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想过去种种。
柳行文确实待她不同,四人小聚时,他总是恰巧坐在她身侧。
茶楼听书,十次有八次是他相邀。
就连她随口提过的诗集,隔日便会出现在她案头。
最明显的是他对宁珂的态度,不仅不愿意吃宁珂带来的吃食,甚至有一次那日宁珂不过是帮他拾起了掉落的诗集,柳行文便冷了脸,之后处处与宁珂作对,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嫉妒。
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姜多善也更加确定柳行文是真的喜欢她。
姜多善在心里默念,“我已有陆照,与你终究是不可能的,你还是忘了我吧。”
柳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可当姜多善见到一身大红喜服的柳行文时,心却一沉。
不过几日不见,他竟瘦了一圈,眼下青黑明显,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憔悴得吓人。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目光自她进门起就没离开过她,那眼神像是溺水之人看着最后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