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月在一旁盯着老人的面容想了半天,恍悟:“这好像是应慎微的外婆。”
“我们和他外婆见过?”
“忘了你记忆还有待开发,”徐望月仔细回想,犹豫片刻,“你知道之前和应慎微坐过同桌吧?”
“……嗯。”
徐望月松了口气,继续说:“他是从村里的小学转来咱们学校,基础很差,就算他家再也钱也没办法帮忙弄来咱们班,再说他身份特殊……反正后来莫名其妙你答应帮他补课,让他最后一次分班考刚好挤了进来。”
宋珥舒心说应慎微竟然没有撒谎吗。
“应叔为了表示感谢说要请我们去玩,不过好多提出的地点我们都多少去过,最后那个暑假我们一伙人被打包到应慎微外婆家。”徐望月提起这段过往语气还带有困惑,“不过应叔盖了新房,各种设备都有,偶尔去地里认认蔬菜花果,外婆外公对我们很好,又没有人约束,那段时间倒玩得很开心。”
徐望月再次看着正自言自语的老人家,脱了自己的棉服给老人家穿上。
他说:“外婆瘦了好多,我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外婆,你跟我们搭话是不是认出我们了呀?我就是月月。”
外婆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还笑着,眼神却有些失焦。
她被徐望月套好衣服后又重新拢起手,顿了好久说:“月月是好孩子,最喜欢吃外婆做的艾叶粑,喜欢吃豆沙味的,我去泡红豆……”
徐望月一下就红了眼眶。
警察来了后他问清外婆住的医院地址,拉着宋珥舒打车过去,对着师傅一句没头没尾的“跟紧前面的警车”,激起师傅久违的港片观影岁月,一脚油门开得宋珥舒头一回晕车。
到医院后她摆手让徐望月跟着警察先走,自己慢慢跟在后面缓一缓,问了楼层后,又受不了电梯,于是选择走楼道,谁知道就这么巧遇见了应慎微。
应慎微状态很糟糕,前几次见面时漂亮的气质荡然无存,竟隐隐和那张挂在荣誉榜上的照片重合,那时是因为家庭骤遭变故,这时又是因为什么?
宋珥舒不可避免想到她妈,抿了抿唇。
应慎微手上的烟并没有燃多久,宋珥舒还是被呛得无意识退了两步。
他几乎出于本能摁灭手中的烟,惶惶地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裹住烟蒂,可他来得匆忙,一身空荡荡,于是烟蒂还冒着丝丝烟气尴尬地被捻在指尖。
二人对视无言。
应慎微这次实在太伤心,不打算做打破沉默的人。
宋珥舒则心绪复杂,又因为晕车而混乱,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直到护工来找应慎微,宋珥舒慢半拍跟上去,看见应慎微焦急地跑上跑下,替外婆做各种手续检查一通,好在暂时没有别的病痛。
房间里外婆穿戴暖和坐在沙发里,徐望月陪在旁边接她呓语般的念叨。
徐望月有时嘴欠,但庆幸长了张老人喜欢的有福气的娃娃脸,此刻卖乖很容易得到老人的喜欢。
外婆没一会儿就笑得很开心,冷不丁夸他是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徐望月笑得得意洋洋,屋里一派喜气的氛围。
应慎微领着药,沉默地从门窗看着这一幕。
宋珥舒从卫生间回来就看见应慎微可怜兮兮的背影,几乎在门外立成一棵杨树。
她过去顺着应慎微视线看着里面的场景,解释:“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愧疚要是能早点认出你外婆,也不至于让老人家吹了这么久冷风,他没想到两三年过去外婆得了这样严重的病,更是愧疚,所以特别喜欢抢着帮忙做事。”
应慎微听完,冷淡而刻薄地评价:“假惺惺。”
宋珥舒一顿,呼了口气:“外婆的病怎么样?”
应慎微垂下眼:“已经到中后期,不认人,脾气也变得古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今天看着脾气好也只是意外,你早点带他走吧,免得发现对面的人面目全非,连带毁了以前的记忆。”
这话听得怨怼,宋珥舒看他:“是我给你的感悟?”
应慎微想说是,最后也只是紧紧抿着唇没说出一句话,眉宇间再次笼罩阴霾与躁意。
宋珥舒继续说:“我刚刚问了,这家康复医院收费不算很贵,一年下来却也要小十万,你在餐饮行业打的零工肯定没办法覆盖完。”
应慎微拳再次握紧,指甲再次严丝合缝盖上前不久留印子的地方。
“学校各种杂费、日常开支,还有家里的债款,”宋珥舒说得缓慢而没有丝毫停顿,是她在心里熟练盘算过的话语,那是在对母亲和应慎微选择的不解中反复思索过的缘由,“所以你才会去赛里……”
应慎微觉得自己简直要人格分裂,从中劈开,一半的自己在窃喜“她看见我、她能理解我、她还是从前的她”,一半的则在永无天日的绝望麻木中淬出一张尖酸的嘴说“不干不净,别脏了人家的眼”。
两端情绪拉扯下,他近乎抢答一样自暴自弃应下:“对。”
然后又隐隐抱着某种希望期许宋珥舒的回答。
宋珥舒被抢话,思绪慢了半拍,好一会儿“哦”了声,却没有下文。
应慎微狂跳的心趋于平静,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