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康复医院打来的电话,应慎微立刻抛下工作赶过去。
“外婆平常一直安静听话,今天不知怎么,竟然一个人避开所有护工跑了出去!”医生指着监控画面,“我们已经和警方联系一起帮忙。”
监控里老人步伐局促缓慢却又格外笃定地往前走,她偶尔在墙根静立躲避人群的姿态,全然看不出这是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仿佛混沌几年后突然点了灵光。
应慎微默不作声看着,手却蜷起来微微颤抖。
“你别太着急,我看外婆很有目的往外跑,可能是想到什么事情要去做,你试着帮忙想想,外婆以前有什么事情常常做?”
有什么事情是外婆以前经常做的?
应慎微脑子白了一瞬。
小升初的暑假被所有人推向亲生父亲,初中三年生活像和高中贷款过了段梦似的生活,因此高中两年多埋头还以前欠下的债。
从外婆家离开的五年这一刻挡在以往的回忆里,应慎微一时也记不清。
在医生鼓励的注视下,他舔了舔唇,强作镇定说:“……家门口有片菜地,她以前最宝贵这片地。”
医生点头:“那可能是想家了。”
说完医生也颇亏欠地和应慎微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加派人手,一定尽力早点把外婆带回来。”
应慎微不说话,他面无表情紧盯监控,看老人家一身单薄地走出监控范围,面上的冷硬与凶意一览无遗,看得医生和身旁的护工都有些发怵。
好在沉默并没有继续蔓延,很快门外走来另一个护工,半掩手机:“人找到了,已经在半路,老人家精神很好,没有什么事。”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应慎微略微松开拳头,刺痛感后知后觉挠着他,紧接着他冷静而市侩地对医生说:“这是医院方面的严重失责,怎么会让老人家一个午觉起来就跑掉了?保安亭那个点没有人看着吗?”
医生大概也处理过类似事件,见老人找到后也没那么被动,并且这两年她几乎是看着眼前孩子的变化,能猜到应慎微的诉求,因此老练地和他针对费用问题进行一番拉扯。
你追我咬之后勉强达成共识和解。
身上经济压力减轻些许,应慎微脸上的冷漠依旧没有消融,在刚刚唇枪舌战而皱起的眉维持原状,难以名状的躁意覆在他过分年轻的面庞上。
食指轻微抽搐一下,应慎微走到医院楼道点燃一根烟,双手无所谓地撑在堆积灰尘的窗台上,失神地看着楼下满地碎阳。
阳光看着明媚,深秋也能冷得人哆嗦,阳光都成了表里不一的典型。
幸好外婆找到了,幸好外婆没有什么事,但恐怕这么一折腾,又要生病吃药了,不仅老人受罪,年轻人受的罪也不逞多让。
钱不够用,最近他请的假多到班主任看不下去,第一次对他说重话:“天天这样,那你这个高中考来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初就直接去职高学门手艺!”
应慎微仔细思考了一下,认同道:“您说得对。”
气得班主任狠狠拍了下他的背。
力道很大,应慎微几乎往前倾了下。
他知道班主任是好心,于是忍着不耐听完对方絮叨诸如“我知道你家庭困难”“统招进附中你能力不差”“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以后会轻松”后,扭头继续我行我素。
偶尔在可以喘口气之余,他难忍愤愤,自怨自艾。
是我想过这样的生活吗?是我不想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吗?
应慎微也意外自己怎么会被针对到这个地步。
宋珥舒那晚轻描淡写一句“工作顺利”让他的心长了疮、泛了脓,变成这样的心,恐怕也不会比菜场一颗青椒爆炒起来颇有滋味的猪心更宝贵。
应慎微虽然依旧记得过往种种,记得要奔赴的未来,也记得那天车祸的恐惧,可在那句话之下,他再小心的珍视也要怒意滔天、大闹天宫。
可惜最后他却只能可怜地低喃和告诫自己,宋珥舒,我讨厌你。
讨厌明明可以熟视无睹却因为少得可怜的怜悯拉他一把。
讨厌那份可怜滋生的怜悯没有让她更多地捧起他。
讨厌许下一个承诺后却把一切都忘了。
讨厌她的喜欢太浅,讨厌自己连讨厌得都仿佛只是可笑的哀怨。
“宋珥舒……”
应慎微发散的思绪令他喃喃。
“……叫我?”
一声迟疑的回应吓得烟灰哆嗦着飘走,应慎微惊愕地扭头,果不其然看见宋珥舒困惑的脸。
宋珥舒眨眨眼。
之前还在居民区时,她被老人家那句呼唤撬动些许空白的记忆。
可惜撬动的力度尚浅,不足以让宋珥舒完整记起红薯饭、记起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