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天君走到御花园,想到当年花族在时,繁华似锦蜂蝶纷忙,而今落花铺地,昔日的热闹已荡然无存。想来这落花不仅仅是更迭交替,更是劫难心情的遗痕吧!自花族搬离后,自己很少来着伤心之地了。如今再次踏足,埋着物是人非的钝痛,这天地共主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烟霞未散,松影斑驳,他独行于紫竹林间,眉宇间积满不耐,步履沉沉于幽径上徘徊,心火的浇灌,难得一丝清凉。忽而走到一溪边,只见一自己不认识的远古神祇正席地濯壶,泉水自银河潺潺而来,石上布满青苔,水去月色不惊。松枝燃起炉火,除茶烟袅袅外,一切仿佛静止。只听那神祇自言自语:“无情、并非视情如草芥,而是不以情所役,不为情将己困于笼牢。非无爱,乃是不滥情,非无义,乃是不纠缠。心如止水、情不扰人才是万般自在。”忽而一声炸雷响过,那个神祇喃喃自语:“大约是那个神仙渡劫呢?哈哈!任雷祖重拳出击,老仙安之若素,自独坐一隅,守清明存本真。若心不动荡,风浪岂奈我何?山静如初,水流如昔,万般皆苦,不过心之倒影。心若不动,万物皆安。”此时雾气渐渐散去,花儿零落了一地,溪畔青石上水来水往依旧。天君似乎顿悟到什么,刚要上去问话,谁知那神祇缓行于山径之间,踏松涛而去。
看着神祇消失不见,天君若有所思,风起不过云卷云舒,雨落花开花谢。人生自有因果,生命皆有定数,一切自然之序,无需强求,亦无需哀叹。若明镜,则万物皆照,念若菩提,则因果自明。在岁月的长河中,用一颗平和之心,笑看风云变幻,静享百态。所有的告别都藏着馈赠,正如所有的失去都暗含新生,池塘里初生的浮萍,正慢慢与涟漪打成一片,恰如生命最本真的功课,在动荡中扎根,于无常处生长。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快乐的人,只有想得开的人。凡事往高度处想,做人朝宽处走,自然左右逢源。天后不过是龙椅拐带之外的选项,是合作共赢,还是争个你死我活,都取决于自己。所以为了自己,让利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吧,想到此处,天君不再纠结。只是锦簇,她是自己无法放弃,也不能抓住的……
公主等天妃心情好点了,看着她舒展开眉头,便辞别天妃,回到觚竹之地。连日来的身心忙活,独坐庭院小憩,飞鸟归巢,振翅声掠过耳际。话说天好耕作,雨天好读书,阴晴无定好品茗。此刻心情阴晴不定时,煮一壶春藏,杯中见山,茶烟缓缓升起,在空中画出无形袅袅。把坏心情泡进茶里,让杯与茶的久别重逢,化作久对不厌的欢喜。抬头看看九重天,似一层薄纱,不甚真切。再看看觚竹之地山色苍茫,云起而不动,松雾缭绕似梦,茶盏微温,水声潺潺似有轻语。此时心境,恰似那叶上露珠悬于叶尖,将坠未坠,晶莹透明,映着天光云影。沉浸在波澜渐息,心底松涛微响中,一念安然自成莲台。
而这时的花儿们,都听到人间许仙人说的话,纷纷诧异,荷花便问虞美人:“那个摇头晃脑的女人,说的是真的吗?韦陀护法可有此事?”“凡人喜欢捕风捉影,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不咱们问问公主去?”虞美人道。荷花看着天色大晚道:“明天再问吧!公主从九重天回来后,一直困乏到很,此刻大约歇息了吧?”虞美人嗔怪:“你什么人啊?激起人家好奇心,却又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是无语了。”“说什么呢?我是仙又不是人,怎么瞅你像凡间那些市井女子般,专在意上了人家的吃喝拉撒。”荷花也凸起高腔抢白。“那是吃喝拉撒吗?那关乎昙花的历劫呢?”虞美人抗议。“我说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紫微花冷不丁冒出来。“你个臭丫头突然起高腔,想唬谁呢?”虞美人白了她一眼道。公主听到花仙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哪还能安如磐石般?放下茶杯走出来,看他们都聚在一起,便说起他们不曾听过的前尘往事:“你们还只是旁听一侧而已,有些事情那个仙人未必完全知道。有一世韦驮作为护法时期,还有一个故事呢?当年释迦牟尼佛涅槃之后,以不可思议力升起涅槃之火,将自己迅速火化,众人收取舍利建塔供养。而帝释天遵照佛的意思,首先取下了一颗佛牙,也准备带回去供养,韦陀也分得一颗佛牙,好回兜率天供养。哪知两个捷疾鬼浑水摸鱼,偷偷拿起一对佛牙舍利,撒腿就跑了。韦陀一看少了舍利,便奋起直追,不出半个时辰,将捷疾鬼两个抓获,于是顺利要出来舍利,诸天他追回来舍利赞赏不已。这两个罗刹却深恨在心,当时韦陀做为护法,他们奈何不得,可韦驮天被贬谪前往人间历劫,作为凡人的韦陀,在他们眼中不过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是复仇的最佳时期。”紫薇花惊叹:“公主说得这两个罗刹莫不是那个黥面的和天枢吗?可那个被他不小心刺死的侍郎是哪个?”公主道:“你们只猜对了一个,另一个是他的叔父,而天枢是被韦陀刺死的侍郎。”
虞美人道:“这个小鸡肚肠的东西,从天上追到人间,从前世追到今生,嗔恨心如此重,他死了定坠入等活地狱?,让这仨货天天不是打就是烧,那才过瘾呢?”尾随而至的丁香开口道:“据说这等活地狱是八热地狱之一,专门处罚恶贯满盈的人,据说进入此地的恶鬼互相伤害,他们把炽热燃烧的铁,变化出各种兵器,一见面就互相砍杀,直至最后全部死光。更可怕的是,他们死后又会复活,再次互相砍杀,这种死而复活、活而再死的循环,才是最痛苦的事?呢?”“那岂不是要死不完?等活地狱活多少年才彻底死透?”荷花问。公主说:“他们要活五百年呢?”紫薇花道:“五百年等于人间五百天那还行吧?不算长的。”“等活地狱的一天等于人间九百万年呢?你还觉得短吗?”公主笑道。紫微花叹:“世人皆喜欢多子多福多寿,可对于地狱众生来说,多寿是多么恶毒的诅咒啊?”丁香惊叹:“什么样的人生才能经得起这般的千疮百孔,多活一天就要遭九百万年的罪,想想太可怕了?万不能作恶啊!否则生不如死,死了还要拉起来再复活继续遭罪。”几个花仙一阵笑。
公主接着又说:“这个许仙人,不曾完全说明白,或许怕泄露天机吧!当时昙花还是一凡间农家女子,韦陀追侍郎的时候,她正在溪边洗衣服。扭衣服的空档,棒槌不小心被冲到了下游一深潭内,她着急忙慌下去抓,奈何一不小心,一头跌进潭水中。在水中不停挣扎喊救命,走到这里的韦陀听到后,便下水救起她。女子一看韦陀生的清新俊逸,眼若点漆,不觉芳心暗许。韦陀走后,她打听出他乃灵山护法,便追至而去,奈何襄王有情,神女无意。当时韦陀一心侍佛,对她冷若冰霜。于是她便在山脚下修起茅草屋,日日等候韦陀下山,找机会表明心意。只是她不知道韦陀不告而别,他早已被佛祖罚去投胎人间接受惩戒了。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她在山脚下种下大片的昙花,只是这花儿去从未开过。后来再也无法忍受思念之痛的昙花,来到灵鹫宫打听韦陀的消息,奈何佛祖告诉她,韦陀已投胎转世去了。
这对昙花来说是多么惨痛的消息啊!她步履艰难走出灵鹫宫。抬眼望去,灵山上波浩渺,日光碎金般浮荡水面,天地皆染鎏金。江上浮光跃金,似庭院漏下的碎阳,又似韦陀救自己那天,策马踏过的粼粼溪涧。俯身拾起残瓣,掌心一片温凉,恍若握住昔零碎片羽。一把悲凉将自己包裹,任思绪徘徊在绝望与忧伤边缘。指间划过春天微凉的风,吹乱了她哀伤的思绪,临风横泪,薄衣清寒,寂寞在风里翻飞如蝶,哭泣声悠长邈云天。原来春天最断人肠处,非花谢燕离,而是见双燕犹能共舞,飞花尚可同风,唯自己与春色,终是匆匆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