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雷厉风行,很快就将事情处置好了。
较之从前的行事风格,姚氏此番可以说是惊人的聪明。下定决心之后,打发娉姐儿和好哥儿回去,立马让艾妈妈配了一副哑药,现煎了给芦莺灌下。
芦莺满以为即使太太来者不善,但至少也要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届时她伏低做小,苦苦哀求,再拿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或许好哥儿也能帮着求情,总是有机会把太太说得心软的。
谁知道二姑娘一路押着她过来,只是想把她交给太太处置,根本不是让她来陈情的。芦莺连太太的面都没有见,只在她跟前晃了一下,就被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太太再命人传她时,等待她的就是凶神恶煞的艾妈妈,和她手里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芦莺本能地以为这是一碗堕胎药,在亲眼见过娉姐儿的态度之后,她原本的幻梦有所碎裂,心态已经从“姨娘之位是我的囊中之物”转变为“我要尽力保住我们母子的性命,再图其他”。看见艾妈妈上前,吩咐两个婆子按住她的手脚,自然拼命挣扎。
求生愿望爆发的时候,人总是能表现出惊人的潜力的。芦莺发疯似的挣扎,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一时竟不能将她按住,艾妈妈捏着下巴才要灌药,被她用力摇头扭动,带得药汁一下子倾了半碗。还带着热意的药水全泼在了芦莺的下巴、衣襟以及艾妈妈那身质地精良的官缎柿蒂纹褙子上。
艾妈妈养尊处优多年,很少吃这样的亏,看了看衣服上脏兮兮的药渍,气极反笑:“我劝你省了这点力气罢,这一碗泼了,锅里还有呢。”又咕哝道:“又不是要你的命,你安生些吃了,后头有你的好处呢。”
芦莺是一个愚蠢到听不懂正话反话的人,闻言为之一呆,又觉得太太果然顾念未出世的孙子,或许也不会像二姑娘说的那样对待自己。艾妈妈手中这一碗药,也未必是扼杀那个小生命的毒药,指不定还是能让他茁壮成长的补药呢。
可若是补药,好声好气让她喝了便是,为什么又要按住她手脚来灌呢?
芦莺想不明白,她迷茫地抬起头,透过重重幔帐,试图看清内室里姚氏的脸色。
可是绣幛之内有帘子,帘子里头还有屏风,这千重锦绣映入芦莺的眼帘,即使凝目到酸痛,看到的也不过是贵妃椅上一个横卧的背影。她和姚氏之间的距离,好似天与地,云与泥。
两行泪水从芦莺脸上滑落,落在艾妈妈的鞋子边上。芦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了,她一直觉得大家都是人,她和一等的丫鬟也没什么区别,至于和主子相比么,不过是主子命好,会投胎罢了,她若能挣得个姨娘当当,不也是半个主子了?直到此刻,她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太太连跟她说话都不屑,连看她一眼都不屑!
灰心归灰心,第二碗药盛过来的时候,挣扎还是要挣扎的。但这一回艾妈妈有所防备,芦莺又渐渐力竭,终于还是灌下去了。
艾妈妈顾不上整理脏污的衣裳,吩咐那两个婆子将芦莺带下去,就气喘吁吁地立刻去复命。
姚氏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玫红色裙裾层层叠叠地在淡紫色的椅子上铺开,一路迤逦到绛紫的地衣上。如此艳丽的色泽,其实既不适合日常穿着,也不适合作为起居室的摆设,可衬着姚氏那张娇艳的,依旧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好似国色天香的牡丹,繁华艳丽的花瓣中心包裹着一点黄蕊,富丽俗套又如何?不似菊之高洁、莲之雅致又如何?又有谁能真的不动心、不怜惜、不向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