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连输了好几局,到结束清算的时候,她单方面欠谢载盛十七八记手心,想用自己赢下来的折抵都没有本钱。本想赖账,谁料谢握瑜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里和她一团和气,还时不时朝她数落谢载盛这个哥哥,到算账的时候她倒是一门心思站在她哥哥那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不准她溜号赖账。
娉姐儿心中大急,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四处寻找转机。
好哥儿是指望不上的,看他乐颠颠地把自己的折扇借给谢载盛的举动就知道,这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松哥儿虽然一脸担忧地靠了过来,帮着她向谢载盛说好话,甚至提出代妹受罚,可他性子肖似伯父伯母,板正太过,太讲道理,被谢载盛拿什么“君子重诺”“愿赌服输”的话一忽悠,也不好越俎代庖,太护着她。
至于两个妹妹,娟姐儿人微言轻,只能一脸羡慕地在边上看着。就算她说得上话,娉姐儿也懒得搭理她——这个妹妹的性子,是愈发随了她那个变得老实了的生母,软得不成样子,平日里小心翼翼的,好似路过一只蚂蚁都能踩她一脚,叫人看着就倒胃口;你若稍稍待她好一点呢,她就可着劲儿顺杆子爬,那一股黏糊热络的劲儿,又让你打心眼里觉得腻味。
而婷姐儿也不知道走神走到哪里去了,娉姐儿几次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来救场,她竟是一次都没发觉,手里端着个茶盏,定定地望着门帘子上的富贵团花纹样,面上一时欢喜一时愧疚的。
万般无奈之下,娉姐儿只好伸出手,目不忍视地把头撇开,小小的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要打你就快点打!”
看她这副心不甘情不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谢载盛肚子里的坏水几乎都乐得冒起泡泡,他故意吊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好哥儿的折扇玩,看她脖子上的筋绷得紧紧的,一边扭着头不看他,一边又用余光偷偷打量他什么时候动手。
谢载盛暗笑了一会,才握住扇柄,猛地抬高,叫人觉得这一下必然要打得又脆又响了,看得一旁的松哥儿面色大变,正欲开口缓颊时,他又轻轻地一抄,缓和了扇子下坠的势头,任凭扇子温柔地落到了娉姐儿的手心,拉长声调数道:“一——”
娉姐儿也被他的声势吓得冒汗,发觉一点也不疼时,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谢载盛愈发莞尔,毫不犹豫嘲笑她:“喂,你这气吐得,把扇坠子上的络子都吹得飞起来啦。”
娉姐儿连忙低头去看,却发觉好哥儿的扇子上缀的是一个小小的松香琥珀,根本没什么络子,她气得脸颊通红,正欲说话,扇子却再次不痛不痒地落在了掌心,伴随着谢载盛憋着笑意的数数声:“二——”
这算个什么事!娉姐儿气鼓鼓地再次撇开头,打定主意,无论谢载盛怎么引起自己的注意,自己都再不要理他了。
而谢载盛果然也没有这么轻易放过她,又不疾不徐地打了两下手心,谢载盛便道:“喂,你怎么不敢看手心,是怕我给你打出印子吗?”
娉姐儿守住本心,根本不理会他。谢载盛难得风话落空,不由抬头去看她,却见小姑娘将头转开,下颏到脖颈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划出一道流丽的弧度,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长而浓密的睫毛好似一把小扇子,微微的起伏出卖了主人此刻的激动与愤怒。
饶是谢载盛本亦是思无邪之人,也不由为此刻的惊鸿一瞥所惊艳,短暂的失神之后,心口的一点热意便顺着耳根子缓慢地攀爬上来。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他蓦地有些慌乱,登时觉得这打手心的惩罚不再是无边乐事,转瞬之间便翻覆成一桩苦差事了。他匆匆捞起扇子,打算把余下的十几下敷衍了事,目光落在那白玉一般的掌心时,却又不由自主地凝滞了。
最终,余下的十几下被一连串击鼓传花般的鼓点代替,娉姐儿受过罚,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手心,确保谢载盛并没有什么捉弄人的后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狡黠而又得意的笑容。果然,对这种人,不理他才是最好的,他觉得无趣,就不会在惩罚上下功夫了。
这算是娉姐儿和谢载盛无尽斗法之中为数不多的小小胜利,有了这样的小插曲,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娉姐儿的心情都相当愉快。再加上婷姐儿小日子过去之后,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敦厚,姐妹之间和睦无间,对于十来岁的天真少女而言,生活中再无别的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