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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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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睡一会,她想,就一会。

她强撑着身体关上门,怎么脱履上榻昏昏沉沉睡过去的,都已经模糊了。

青州城有一富家极爱藏书。江初照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她默写下人家没有的书,那人听说过江初照的名声——才高八斗,文采斐然。以钱收书。

若不是她日夜不辍笔,她们就真的撑不过那段时间了。

江初照什么时候病的呢?可能在廊下听见咳嗽声时,她已经瞒了许久了。直到看到那日她在无人时扶着门框抬脚,迈着虚浮又摇晃的步伐。

她或许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了。

渚月将自己的被子也给她盖上。关好门窗后,对几人道:“我去山上采草药,殿下那里需得寸步不离,你们看好先生。”

东山再起,江初照是唯一的主心骨。

也不知昏迷了几日。江初照半睁着眼,忍着浑身的酸软打量四周,她像飘在半空中,又像沉到了地底。

听见两道急促的脚步声,渚月喜极而泣的脸才出现在涣散的眸光中。

吃了些东西神志才勉强恢复。她回味了一下嘴里的味道,许久才缓过来是何物。没力撑着起身,她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责道:“怎么能给我喝肉汤?殿下呢?”

渚月替她擦了手,摸着额上的热意退了许多。“先生勿恼。”

司马信披着大氅立在窗外廊下,屋内的动静听了一清二楚。趁没人注意到,不声不响地回了主屋。

屋内炭火燃得正旺,她想起江初照烧得通红的脸。

一瞬间躁热起来。

她取下肩上的大氅,抱在怀中。又取下插在金冠上的玉簪。

玉簪摔了个粉碎。

吃着山里杂草熬的药汤,病成这副模样。却也未曾缩她的衣,减她的食。哪里有家臣做成她这个样子的。

真是好一个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忠君事主的家臣。

江初照又浅眠过去。

寒风呼啸,分不清是探望还是对病重的人趁火打劫。渚月带上门,纷纷扬扬落到廊下的雪花盖住一道浅浅的脚印。或许方才,廊下也如往常雾气氤氲的夜一般,多了一道越过窗牖想要探寻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冯炬带着一身寒气,直奔堂上主位而去,“名远,你可真是料事如神。”他竖起拇指赞道,“我听说她们连最后一匹马和首饰都拿去卖了。上好的成色和工艺,可是上贡给宫里的。末路穷途,都开始变卖首饰了。”

他跪坐在他身旁,“病倒的病倒。看来过不了多久,她们就饿死在这里了。兵不血刃。”

“你说我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勒令不许收她们的东西?”

“随你。”刘扬未分他一眼。

“哎呀,”冯炬伸手去抽他笔下的竹简,“管这些做什么?自有下面的人做。你与我冬猎去。”

刘扬打开他的手,“找子介他们去。”

明知他和汲明不对付,这是想赶他走。他双手笼在袖中,“找他做什么?无趣得很。”

“还真有事。”刘扬提笔舔墨,“你替我看着他。”

“看着他?”冯炬撇了撇嘴,盘腿坐着,“怕他去寻仇?给她们都杀了?”

刘扬:“他这人心思重,我不放心。”

冯炬难得动了一回脑子,“你怕他偷偷做手脚给她们杀了?”

刘扬不言,埋头写字,卷竹简的时候才道:“他死了一个叔叔和堂兄,齐王处理青州之事时,又牵连了许多人进去。汲家势微,他想要重振门楣,难道会放过这个时机吗?”

“一个单车刺史,自顾不暇。他抱哪颗大树不好,要投靠一个失势的公主。”

罢了。刘扬将竹简放在案上,“你去看着他就好。”

……

从窗牖洒落出去的昏黄灯光里,有花瓣一样的雪花在飘扬;不过自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气,可不如春风和煦,像看不见的丝线,一丝丝钻进头发里,脖子里,和后背。被子裹得如何紧,都没有办法将丝线拔掉。

但江初照是热醒的。

旁边燃得正旺的火炉的热气,像把她整个人蒸成了肉干。她想把手伸出来透透气,但身上厚重的三床被子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渚月的声音接着咳嗽声响起:“先生醒了?”

江初照:“嗯。”

她试着再抬了抬手,遂放弃。道:“劳烦姑娘替我掀一床被子。”

听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似是真的喘不过气来,渚月替她掀开一床被子,“郎中说先生需要静养。”

想起身怕也是难。“我昏睡几日了?”

“两日。”渚月替她倒了一碗热汤,端过来,“先生,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的。”

许是烧退下了,人只要将养便可。渚月的忧心忡忡散去,看样子要唠叨起来。

“是了。错了。”害她司马信和自己这里两头跑。江初照撑着起身,接过热汤。

本以为她会一笑带过,未曾想她认错得这般快,倒是渚月无措了起来。

“我答应过赵老爷,七日之内将碑文送到他府上。”江初照端着瓦碗昂头看她。

渚月立在原地不言。

江初照伸出另一只手,比了一个数。

渚月皱眉。

“五万钱。”她道。刚醒,声音还是哑着的,轻得像窗外落至肩头的雪花,飘进耳朵里。

你看,她大病未愈,昏迷后连掀开一床被子的力气也无。却心心念念着那五万钱。从前她们不屑一顾,可现在呢?

就是这区区五万钱,江初照把自己熬成了一盏雪夜里的油灯。

“可否劳烦姑娘帮我将小案搬过来?”她轻声询问。

渚月红着眼眶垂首,拧着袍袖,“先生,我把公主的马卖了。”

她宁愿饿着自己,也不会饿着司马信的马。若无授意,渚月不会擅做主张。江初照扯着笑,“那我得更快一点好起来了。我会辅佐殿下重回金銮殿,带你们回洛阳,愿意信我吗?”

有什么东西断了线,渚月飞快背过身抹了一把。点了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嗯”了一声。

即便是轻声咳嗽的动作,仿佛也牵连着太阳穴,震得头疼。江初照甚至没力气抬手揉一揉。

她抑制不住的咳嗽后的轻微叹息声滑进渚月耳朵。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拿过她手上的碗。“先生先用哺食吧。”

“今晚也要早些休息。”

“可是……”

“明日晨时,我来叫先生。”

廊下碎雪的声音渐渐远去。

江初照靠着垫了棉枕的墙壁。她日复一日压下去的咳嗽,就像渚月每次背过身去抹眼泪那样。掩耳盗铃的动作有时可能不是为了蒙蔽别人,而是为了安慰自己。

卡着第七日日落时分,渚月将碑文送至赵老爷府上。小厮将钱送到驿馆,有了这笔钱,熬到除夕应该没有问题。

江初照被渚月锁在屋内不许出门。榻边的炉火上的水,沸腾得和窗外的雪落得一样急;她摊了一本书,或许院里有没有红梅都是一样的,因为雪落得比泼下来的水还要密。

偶尔一两片落在睫毛上,即便入了暖烘烘的堂内,垫在肩头的雪也不肯化去。她记得师娘一边解披风,一边将带回来的吃食放在案上;她蹲下身子问方清梦怀中的小初照今日学的什么,老师会拿起手帕,轻轻擦她睫毛上的水珠。

盛开的红梅和皑皑白雪在青砖院内交相辉映。月下灯前,时而赌书,时而对弈。有时她一个人睡时,凛冽的清香自窗外飘进,静谧的夜里,屋顶有雪落的声音。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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