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流逝,终于,方罢月盯着曹天弘灵前的木杆,心生一计。
这木杆本来是用来挂白幡的,但白幡被褚时冥扯下来捆曹岳了,此刻只留了一根光秃秃的杆。
恰好梁上的阴差乙打了个倦意十足的呵欠,对同伴道:“做人时候的习惯当真难改,一下雨便觉困。我打个盹,崔判回来前你记得叫醒——嗷!!”
他话音未落,便捂着屁股一声惨叫,从梁上坠至地面。
还未醒神,又被瓦片泥灰扑簌簌的落了满脸。
阴差乙眼含热泪地转头去找罪魁祸首,一抬眼就看见那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娘子,手里握了根长棍——好像是人家灵前支白幡的木杆。
显而易见,方罢月用这杆捅漏了屋顶,顺带还中伤了他的屁股。
“兀那妖女……”阴差乙扶着腰爬起来,两唇颤颤,扬袖便想施法与方罢月打一架。
“差君莫急。”阴差甲伸手拦住他,“这些人本就大限将至,何苦脏了自己的手。更何况,若被崔判知晓,再判你个滥用私刑的罪怎么办。”
“但只要他们走出——”
阴差甲再次打断他的话头,意味深长道:“那便让他们走不出。”
阴差乙忍着痛,冷眼瞧了瞧方罢月,与同伴悄然离去。
等屋瓦轰然倒地,满室寂静过后,芳菲第一个惊喜出声:“啊——有道理啊!屋顶的瓦片定然能防雨!”
只见雨水从破洞中淅沥而下,地板与白幡等物都已损坏,但掉落下来的瓦片却丝毫未改。
方罢月在众人惊叹的神色中,淡然地用长杆把瓦片归拢过来。
聂阳已然懂得她要怎么做,自行劈开一张矮几,将木板完整拆下,再陪方罢月一起把瓦片盖在木板上。
待会儿这盖满瓦片的木板,便像是一个可随身移动的屋顶。
此计虽妙,但使用起来却需要强大的臂力。
聂阳当仁不让要与方罢月同去。
“七郎,你一定要把六娘盖住啊!”芳菲十分担忧。
她虽平日里垂涎聂阳俊容,但哪有什么郎君比得过六娘重要呢。
“放心。”少年点点头,举起沉甸甸的木板,抬至两人头顶。
“你还看得见路吗?”方罢月突然心有所感,问自己身后的师弟。
做这一切准备时,众人偏偏忘了,她与聂阳的身高只相差几寸而已。
少年郎君在同龄之间已算高挑,但他才十五岁,因此只比方罢月高出半个多头。
更别说方罢月脑袋上还顶着发髻与珠翠。
聂阳勉强能从缝隙间探出视线,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多少有些伤面子。
方罢月叹息一笑,抬手便准备解簪披发。
“还是我来吧。”褚时冥适时走去,接替聂阳。
他托住木板,手腕发力露出清劲的骨骼。
方罢月感觉到郎君的衣袖带着风,厚重的木板在她头顶上升了许多。
众人旁观,玲珑娘子与高大郎君前后站在一块儿,她恰好被圈裹在了他的怀中。
明明背景荒唐,动作可笑,但偏偏叫人移不开目光。
“真乃天作之合……”史媒婆不禁感叹道,“褚将军,虽然先前是误会,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正儿八经再提次亲吗?”
褚时冥垂眸,似乎有些恍惚。
他轻笑一声,气音俯传入方罢月耳中,不知道他会回答些什么。
方罢月下意识地想回避这种问题,她立刻抬腿动身,往灵堂外走去。
“走吧。”方罢月快速吐字,截断了史媒婆的提议。
褚时冥自然也无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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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先去秋娘的院子。”方罢月自顾开口。
“好。”
大雨冲散旖旎,褚时冥也一如既往地温文守礼,与她的后背间始终隔着一拳的距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九曲连廊上。
褚时冥将瓦盖移开,两人略走几步,莫名就变成了并肩而行。
“重吗?”方罢月斜睨一眼身侧的郎君。
褚时冥单手托板,淡淡笑意漫上眉梢:“还好,和你一般重。”
“……”
方罢月想起先前,她故意哄骗褚时冥抱她翻窗玩,于是挠了挠鬓角,一时无言。
一直走进秋娘的院子,褚时冥才彻底放下那块盖满瓦片的木板。
两人甫一对视,发现对方都是满身窟窿眼——虽然头上顶着瓦,但雨滴难免飞溅而来,将衣裳点点腐蚀。
尤其是方罢月,她本来就扯碎了衣袖,此刻堪称褴褛。
她自嘲一笑:“多少年没这么破落了。”
“六娘从前过得很窘迫?”褚时冥一边问着,一边将袖口崩开的结扣重新系上。
“流浪过一段日子,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方罢月风轻云淡。
“为何流浪?”
“你听过崇一门吗?”方罢月不答反问,但她刚问完就自嘲一笑,“上将军肯定没听过,崇一门在江南道,离西京很远。”
方罢月淡淡回忆:“我和阿阳都是被崇一门收留的孤儿,自小在门派内修习,学了些武艺。后来,听说是门派老祖修行大圆满,坐化飞升了。崇一门从前的仇家便找上门来,屠了山门。”
褚时冥看了她一眼,小娘子有些许茫然,但并不悲伤。
“我和阿阳逃过一劫,但我可能在逃命时伤了脑子,七岁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就崇一门这个名字,都是阿阳告诉我的。”方罢月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一言一语间,便已走到了秋娘的寝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