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珠玉继而又嗤笑一声,叹道:“原本我以为只是我没福气,现在回过头想想,一个两个的,左右这就是曹家留不住子孙。”
一个两个?曹天弘还有过其他孩子?
方罢月等人刚想问,却被秋娘先声夺人。
她端着正房的姿态,乜了戚珠玉一眼,冷言劝嘱:“阿耶面前说话要注意分寸。弘郎虽然走了,但你依旧是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娘子,不会赶你回那逼仄的坊市讨生活,你大可不必这般破罐子破摔。”
戚珠玉本就是针锋相对的性子,被气得冷笑一声,回嘴道:“你也不过就是温府的下人出身,在我面前摆什么正室威风!弘郎想休了你谁不知道,你才应该庆幸你现在还能坐在曹府。”
看人斗嘴滋事一向都被方罢月奉为乐事一桩,只可惜在长乐楼时总要顾忌被打坏桌椅。
没想到今日在这儿竟然有望听一场淋漓酣畅的骂战。
热衷于姻缘一线牵的史媒婆听得入神,忍不住开口问秋娘:“他要休了你,为何?”
秋娘垂眸:“其实戚娘子说的对,我本是仆婢出身,承了曹温两家的情才有如今的身份,我很感激。因此多年来我一直战战兢兢地操持家务,支撑中馈,不想对不起老将军和温家。可……”
秋娘苦笑一声:“弘郎最终还是怪我对他管束太多。大约一年前左右,他在外的花销开始变本加厉,我这边也挤不出多余的银子供他。但他最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温娘子留下的嫁妆上,于是我们开始大吵。
“到最后,他终于说,要用无后的理由将我出休。”
说到此处,秋娘酝酿了一口气,“郎君们既然都将账本带来了,我也没脸再瞒下去。”她将目光从卢生那儿移回,而后站起身来,向董阿秭行了个致歉的礼。
“从三个月前,本该支给万丰里的十贯,都被弘郎要去了。阿姊,是我对不住你……”
董阿秭闻言瞪大双目,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揪紧了衣裙,丰硕的胸脯随着情绪起伏得略急了几下。
但最终她目光闪烁,嗫嚅着嘴唇,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胡姬三娘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懒得搭理,始终像冰玉一般坐在那儿。
倒是戚珠玉,听了秋娘这番肺腑之言,不屑冷笑了声,但意外地没有继续怨怼回去。
李吉在此时啧了一声,明明是胸有成竹的笃定,表面却非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他用手枕在脑后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圈定真凶,老子想回去喝酒!”
众人这下又齐刷刷地回头去看他。
曹岳也慈蔼地负手上前,颔首道:“郎君若有答案了便随老夫来。”
他走到摆放灵牌的桌案前,递给李吉一支蘸满朱砂的笔,让他将凶手名讳写在黄表小笺上。
李吉抬脸扫视了一圈方桌前的人。
众人秉着各色神情看向他,却又无一人信他,有想要跟随的举动。
李吉无声嗤笑,心中啐了句“一群蠢货”。
他低头,笔走龙蛇。
卢生等人屏息凝视,心中打鼓似的紧张等待。
曹岳接过他写好的名字,再次与他确认道:“若郎君是对的,便可眨眼回到现世。但若是错的,便会直接暴毙此境,魂魄皆灭。”
说实话,李吉的确怵了那么一下,但让他在众人面前打退堂鼓还不如直接暴毙。
李吉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长桌两边的其他人。
方罢月长袖善舞,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若有人能拉他一把,给个台阶,说不准他也愿意回头。
但方罢月并非良人,亲疏有别在她眼中分得很开。
她依然是那副懒散娇慵的模样,半垂着眼睫万事不关己。
这冷心冷情的样子,竟与一旁的天诏上将有七八分相似。
李吉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快,毅然决然地点头应下曹岳的询问。
黄笺被供案上的香烛一点即燃,那朱砂不知是何做的,被火舌一舔不仅未曾变黑,反而更加鲜红欲滴。
过于妖异。
李吉在想到这个词的一刹那,心脏便被一把攫住的感觉。
他闷哼一声,捂住心口,下一瞬,与那朱砂一样鲜红的血便从他的七窍中爆裂开来,溅得到处都是。
史媒婆等人吓得抱作一团,叫也叫不出,浑身瘫软。
李吉最终应了那句谶语,暴毙而亡。
他瘫倒在地上,灵堂白幡垂在其眉心之上,红白相映。
“喀噔”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的蹀躞带中掉落出来。
“那应当是他一直没拿出来的证物。”方罢月看着血淋淋一地,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些微难受。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使唤见惯了此情此景的聂阳:“去拿过来。”
“好。”聂阳对方罢月的话令行禁止,立刻起身。
“等等。”方罢月叫住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聂阳,“给他盖上吧。”
这帕子是西京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的,可不便宜啊。
方罢月略微有些心疼银子。
忽然一张淡青色全无饰线的帕子出现在师姐弟二人眼前。
递帕子的手稳如泰山,指节修长却泛着冷意。
褚时冥缓缓道:“用我的吧。”
——他好像看出了师姐的纠结,聂阳没来由地想。
可真难得,竟然有人能兜住师姐。
目睹当场暴毙这件事,寻常人都久久不能回神。
这下只有聂阳、方罢月、褚时冥三人神色无虞,行动自如。
自然,还有好似领了戏本来唱演的,曹府的这些活死人。
聂阳将褚时冥的方帕盖在李吉脸上,以示对死者的敬畏。
而后才伸手捡过那个从他身上掉落的小木盒。
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个娘子家用的木簪。
雕工不甚流利,簪尾的莲花也不甚精细。像是双手笨拙的郎君所制,又或者,是个半大孩子的手艺。
“董阿秭,这不是你儿子做了送你的簪子吗?”戚珠玉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