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的娘子们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不再木讷,纷纷啜泣不已。
“可是三娘又是哪位?”芳菲小声絮叨。
万万没料到回答她的却是底下跪着的守灵娘子。
那娘子一边拿帕子拭泪一边使眼色,比活人还灵活:“喏。”
众人跟随她的眼色看过去。
发现那是个眉目浓墨重彩,可称美艳的胡姬。但她神色清冷,背脊挺得很直,比旁的娘子们高出一大截。
“诸位有什么问题还是问我吧。”主位上那个看着最沉稳的娘子站起身来,“三娘是哑女。”
“我是弘郎的继室,你们唤我秋娘便好。”
“继室?”史媒婆对此很敏感,立刻问道,“那……原配夫人怎么走的?”
秋娘先是看了一眼曹老将军,见他神色无异,才开口道:“我是原配夫人温娘子的陪嫁侍女。
“我们家温娘自小身体便不好,嫁入曹府没两天,便抱病离世了。”
“这四位,劳烦秋娘先介绍一下吧。”方罢月指了指她身后并排跪坐的那几个女人。
秋娘回头看了一眼,道:“她们都是弘郎的妾室。”
先前指出弯刀的那个娘子闻言没忍住轻哼了一声,很瞧不上秋娘的样子。
但秋娘置之一笑,顺势便从这人开始介绍起:“她叫戚珠玉,家中在东市有个首饰铺。两年前被弘郎纳入府中,是这府中的二娘子。
“三娘比珠玉晚半年入府,因她是胡人,名字拗口,我们便按入府先后的顺序,唤她三娘。”秋娘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她是弘郎从倡肆中花了五千缗买来的。”
众人一惊,千缗便是千贯,这大约相当于骠骑将军曹岳好几年的俸禄了。
卢生原本拿着随身带的纸笔,在不停记下秋娘一言一词。听到这都不由重新抬头看了眼三娘,美则美矣,却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总之曹天弘这般的纨绔,非常人所能及。
接下来,秋娘又将视线转了个方向,那是方才被芳菲踩到衣裳的娘子。
芳菲瞠目结舌。
因为那是个半老徐娘。
虽然这娘子也能称得上风韵犹存,但年纪看着属实是有些大了。她原本还以为这是曹天弘的姨母乳娘之类的。
“这……她也是曹天弘的妾室?”芳菲难以置信问道。
秋娘点点头:“董阿姊是府里的四娘子,她比弘郎长六岁。原是曲江外庄子上的寡妇,与前头的郎君生有一子,入府前过继给了族中叔伯。”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史媒婆都不由咋舌:这弘郎是真不挑啊,纨绔做到这份上,也难怪能够艳史留名。
“最旁的那个,是弘郎生前纳的最后一位娘子,名叫燕燕。”秋娘继续道,“她是尚乘直长庞家的庶女,入府才半年多。”
尚乘直长,说的好听是个七品官,实则就是个管牵马的。
想来这小娘子不是被自己阿耶卖女求荣,便是曹天弘见色起意强纳进府的。
庞燕燕最晚进府,瞧着年纪也是其中最小的。
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弱柳扶风。
恰如聂阳的佩刀一般,随着卢生一起来此的,是他随身携带的纸笔与墨囊。
卢生正低头不停歇地将秋娘的介绍一一录入——大娘子秋娘为继室、二娘子戚珠玉性骄横、三娘子胡姬哑女、四娘子董阿姊寡妇再嫁、五娘子庞燕燕性怯懦……
方罢月沉吟片刻,问秋娘:“那你是何时来到曹府的?”
“八年前。”
蒲二郎等人原还不明白方罢月为何要问这个,倒是卢生盯着本子第一个了悟。
卢生翻看着自己记下的内容,抬首问:“曹郎八年前将你扶为继室,但戚珠玉作为他纳的第一个妾室,却是两年前才来的。四个妾室,几乎是半年一纳。那中间的这四五年,曹郎做什么去了?”
对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但秋娘悠然一笑,说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科考。”
“什么?”卢生最为惊讶。
大瞿如今的科考分为常科和制科两类,看似每年都有应试的机会,但还是及第渺茫。
五十少进士所说非虚。
大瞿尚如此,前朝的科举门径只会更窄。
像曹郎这种功勋世家的子弟,只消行卷递名,或是安心等待承袭封赏就好。何必自己一年年的寒窗苦读。
这完全不似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会做的事情。
“说回那个伤口吧。”方罢月叹了口气,目光在这些娘子身上逡巡,最终锁定了戚珠玉。
“方才……是你说,弯刀是三娘的?”方罢月笑了笑,唇色殷红,划破这惨白到底的灵堂。
戚珠玉不由怔了怔,含含糊糊地回了个“嗯”。
秋娘替她证言道:“她说的没错,仵作将对比过的伤口画了下来,那弯刀上刻有血槽,十分独特。我们以前都见过,这刀时常被三娘带在身边。”
三娘还是那副冷冷的模样,连指头都没动一下。
“只是三娘是外族哑女,不能说话,也不识我朝文字,无法审讯。”秋娘继续道,“兴许是有人偷了三娘的刀,借刀杀人也不一定。”
蒲二郎到底是高门贵胄家的郎君,他蓦然间福至心灵,问道:“借刀杀人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妻妾干的吧,曹郎院子里难道没有婢女小厮?”
曹天弘的五位妻妾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秋娘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