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影子穿过窄长的栈道,价值不凡靴子踩在腐朽的木板上,溅上泥水。
这是一双不属于灰港的靴子。无论是从制作的工艺还是实用性上说,它都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靴子的主人包裹得严实,只能从身形轮廓判断是个高个子男人。
脚下的骤然一空,腐旧的木板终于不堪重压,跌入黏稠的海水。踉跄之间,浅色的发丝从鬓边滑出。
如同太阳一般的金色。
莱尔·亚当斯抬起头,帽檐遮住了他的模样,也遮挡他大半的视野。随着抬头的动作,金色的发丝更多地溢出。
从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在灰港,想要绕开伦特的眼目,就要去往那些他觉得毫无价值的地方。这座城市的最下层,阳光照不到的区域有很多符合条件的地方,但其中最有声望的是一个老鸨经营的酒馆。
“……那女人已经不做皮肉生意了,可她依然贪婪得可怕。小心点。”
回忆起朋友的话语,莱尔一级一级迈上台阶。
他不怕贪婪的人,真正难缠的是那些不够贪婪的人。
灰港到处都是伦特的眼目,那个来历神秘的男人掌握着这里九成的情报线。他曾动用陆地上的势力寻找他的来历,可一无所获。
所以,在伦特视线的死角,有人能够分到一杯好处。这样的存在让莱尔感到惊喜。
在海上的势力建立起来之前,他需要一个不受制于人的情报网。
于是,他来到这家下层的酒馆,找那个名叫夏洛特的女人。
阳光无法穿透层层木质建筑来到灰港的最下层,但空气依然燥热。
莱尔推开酒馆的木门,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坐在吧台算账的夏洛特注视着台面上的账本,声音透着午后的懒散:“现在不营业。”
她声音没能阻止不速之客向前的步伐,直到皮靴停在柜台前。
“先生,现在不营业。”夏洛特正在为近期的账单烦恼,她养了太多的雇员,酒馆总是入不敷出。老板的语气里透露着不满,“如果要喝酒,就等晚上再来,保管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来者的模样。被隐藏在帽檐下的金发,就像是阴云笼罩下的太阳。
外面热得让人烦躁,但他包裹得很严实,很突兀,惹人注目。
“上层的老爷们一般不来这里,我没有招待你的好酒。”夏洛特放下手中的钢笔。
金属制品落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我不是来喝酒的,女士。”
“来酒馆不喝酒?哦,我明白了。但先生,我们这里早就不做那种生意了。”
夏洛特昂着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他英俊,却过分消瘦。双颊内陷,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面色苍白。这是常年挨饿的人才有的外貌,可他的气色不错,一双绿色的眼瞳充斥着那些苦工身上罕见的野心。
宽大的帽檐无法遮挡全部的金发。
近期挨过饿的金发男人,特意找到这里来的上层老爷,散发着危险气息却迷人至极的南方人。这么多信息,都指向了一个人。
莱尔·亚当斯。
她只一眼就辨认出他的身份。
夏洛特想收起账册。她的手在颤抖,几次想拿起钢笔,却抓不出这湿滑的小玩意。
手心布满细汗,汗水染透笔杆,面前是一个危险的疯子,糟糕透了。
她掌握的情报比告诉希琳的更多,所以感受到更多恐惧。
西海岸那边传来的消息很少,但那只只要提及就叫人脊背的发寒的毒蝎在底层中太有名了。
来历神秘的年轻人在四年内吞并了首府及其周边全部的地下势力,将一盘散沙炼化成一块无缝隙的钢板。
暴力在他手中是艺术,金子在他眼中是忠诚。
传言都夸张。男人们喜欢这种夸大,可就算是抠出里面的关键词,夏洛特同样也能意识到他的手段非凡。
这是酒馆无法招惹的家伙。
“夏洛特——”不合时宜的喊声从后厨传来,是在酒馆帮工的姐妹。每天这个时候她们都会准备晚上售卖的食材,今天也不例外。
“是有客人要用午餐吗?我们还有剩下的香肠……”声音越来越靠近,很显然是她们正在靠近大堂。
“不!”夏洛特慌乱起来,不能让她们到前面来,不能让她们与来自上层的家伙接触。
“不,丽莎。没有任何事,只是有一个顾客想洽谈一些其他的生意。”她的语速不受控制地变快,在意识到词汇衍生的歧义后,夏洛特飞速补充道,“不,不是以前那种。”
眼前的一切展现着一种畏惧的荒诞。他看到一个胆怯的勇者试图庇佑她的手足。
莱尔突然明白这个叫做夏洛特的女人胜在何处。
她是个女人。灰港是以造船与运输业为根本建立的城市,这两者都离不开海。而大海天生排斥女人。
女人在这个城市毫不起眼,被无视、遗忘、消费、被意淫、被评头论足。可她们就在这里,并不比男人少。阶梯式的城市,每一层都有伦特无法收服的眼与耳。
她们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把看到的听到的东西记下来,告诉她,这就足够了。若是她们之中再有像是希琳——
他的思绪被脑海中泛起的身影打断,但很快,莱尔就说服了自己。
海眷者那样的女人毕竟是少数。她有神的庇佑,有寻常人没有的捷径,她是例外。
夏洛特。一个标准的南方人。
她用智慧与胆识,抓住了伦特忽视的地方,硬生生从他口中抢下一块肥肉。
换句话说,伦特根本没有掌握九成的情报网,他只是掌握了九成的男人。在他忙着吞噬山姆留下的势力时,在被忽视的下层地区,正有人继续蚕食着他的根基。
很好,很不错。
“我确实是来和你谈生意的。”莱尔的目光放在留在台面上的钢笔。
灰港没有炼钢的工厂。这是陆地上的玩意,价格昂贵,制造复杂,却比羽毛笔更耐用,更便捷。价格是劝退的原因,一个酒馆的老板,简单的收支记录,又何必使用如此昂贵的物件?她想要的远不是经营一家酒馆,她也这么做了。
更何况,在远离陆地的灰港,想要购买一支钢笔,可不只是付出金钱就可以的。
“从哪里走私来的?”莱尔状似闲聊,“碎心群岛?岛上的商人更多做香料生意,丝绸可比这东西宝贵多了。月升之城?恐怕也不是。那些老顽固会坚守羽毛笔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鸽子,那就只有——”
“首府。咸水与风暴教会所在的城市。七大自由城邦的首府。”夏洛特抿着唇,“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玩意——”
她话题一转,主动从繁琐的试探中引出他们更感兴趣的话题:“我很好奇,陆地上的财富多得叫人艳羡,你做生意,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她的话到此为止,微挑的眼眉看似传情,实际则用她更熟悉的方式掩盖恐惧。
灰港,一个早已经被各方势力瓜分的穷乡僻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