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桑自坐下后便紧盯着手中书卷,一动不动,绣花一样写着她那惨不忍睹的大字,口中还念念有词,端的一副认真好学模样;连一旁苍蝇似的谢溯衍也没再言语,乖乖偎在师姐身旁画符。
少年清俊安静如青竹舒朗,少女娇憨乖巧也别有一份柔韧的漂亮,两人挨在一起,画面异常和谐宁静。
这两人静下,旁的侍女道童也便不敢吱声,殿中一时安静闻针。
慕殊瞧着有些讶异,不信邪,又站着看了会儿,发现屋中当真是只有自己一人还杵着无所事事,竟也破天荒的生出些尴尬无趣来。
他一个师兄,总不好主动去与那两个小屁孩厮混。
无奈,只好认命滚回书桌前,继续愤恨地抄那些狗屁不通的经书。
淮安见此场景感动得几欲落泪,少爷果真是长大了,从前若是见谢师弟这般调皮,他定是要将他一脚踢出门外的,如今同生共死一番回来,脾气也收敛了许多,不仅对师弟宽容了,竟还愿意好好抄书,想来不出多久,少爷定能长成柳师兄那般成熟稳重的男子。
可惜,少爷的成熟稳重并未维持过一炷香时间便故态复萌了。
慕殊坐下刚写了一个字,忽地又想起点什么,一侧脑袋,就看见谢溯衍整个人歪在祈桑桑身上,悬着笔像是在教她写字,而祈桑桑双手托着脸蛋,秀气的眉头微蹙,一双琉璃眼瞳直直盯着书卷,看得认真又专注。
祈桑桑不过三月前才开始修道,从前一直宿在柳南絮那儿,与谢溯衍只见过几次,他两何时就好成这样了?
他忽然便想起被困在清溪幻境密道中时,祈桑桑骂他的那些话。
当时只当是逢场作戏诓骗小怪物,如今回想祈桑桑平日里最爱粘着柳南絮,如今和谢溯衍也亲近,唯有见他……
呵。
思及此处,少爷只是想笑。
祈桑桑这小东西被柳南絮那土包子养得果真审美堪忧,山猪吃不了细糠,连美丑好坏也分不清了。
不过他也不屑与这小丫头片子计较。
少爷目光转了一圈,终于百无聊赖地落回书上,依旧堂而皇之地“懒驴上磨屎尿多”了起来。
他不是吵着烛光太暗,就是抱怨衣服太厚,亦或是茶汤不够清澈,连手下的宣纸也熏得他头疼想吐,总之是哪哪都不对少爷心意,直到一屋子人都被他使唤得团团转,他老人家才勉强提笔,生无可恋地写下了第二个字。
祈桑桑早已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终于等到少爷安静,这才松了口气,延续方才的经卷继续看下去。
南穹经书并非学堂中统一分发的老部头,它乃是南穹先贤亲手撰写,本本都是孤本真迹。
祈桑桑估摸着编撰这本《经脉入门》的应是一位极为平易近人的可爱前辈,虽在阐述枯燥道意,却能引经据典得十分有趣,灵气简直要从字里行间溢出来了。
只是不少地方内容实在深奥晦涩,纵使前辈已尽力描述得有趣生动了些,祈桑桑依旧还是似懂非懂,只好请教谢溯衍。
谢溯衍虽也只学了个稀松二五眼,却还是比只修道三月的祈桑桑强。
祈桑桑听着他讲经,心道小师弟平日顽劣,认真起来却也有模有样,性子也随和,总之比慕殊强多了。
她余光瞥向慕殊,果真见少爷一脸烦躁地在桌上戳戳捣捣。若换成慕殊教她,定是要先将她讽刺一通的。
谢溯衍一抬眼便见小师姐发呆,刚要开口,他眼观六路的二师兄就已经冷冷瞥了过来,用眼神警告他做个哑巴。
二师兄是镇派之宝,谢溯衍不敢得罪,只好随手抓了纸团写好丢给祈桑桑。
祈桑桑展开纸团,其上张牙舞爪地写着谢溯衍柴禾棍子一样的大字:师姐,你发什么呆呢?
祈桑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思绪,随手写道:没什么,想这灵台奇妙呢。
这话也不全然作假,书中记载的东西确是让桑桑惊叹。
昭昭方才所说自己灵窍未开与灵台有关,一点儿也没错。
人为魂与体组成,灵脉长于血肉,灵台刻于魂魄,而所谓灵窍便如天眼一般嵌于灵台之上,唯有先遣神识沟通天地,冲开灵窍,方能引气入体,化气为境,境中蓄力,才蕴灵力。
道君修炼,洞开灵窍为万始之初,祈桑桑虽用了原主身子,却终归不是同一魂魄,所以如今还须得从头开始,冲开灵窍才行。
谢溯衍见她看得尤为认真,有些奇怪:“小师姐何必看得这样仔细,师父向来宽容,我们只管交上去便好,旁的他才不会看呢。”
桑桑看他一眼:“谁说我是要应付差事了?”
谢溯衍大惊失色飞速写道:“难不成你是真的要学?”
桑桑奇怪:“不能么?我还要去试炼大会呢。”
谢溯衍当即瞪大眼:“小师姐你糊涂啊!历练又苦又累,不若留在山中,便是之后寿元殆尽,也是潇洒快活的一生啊!”
谢溯衍心中算盘打得飞起。大师兄是个呆子,二师兄从来都看他不顺眼,如今就剩一个师姐还愿意与他玩,竟也鬼迷心窍要去什么试炼大会,若是连祈桑桑也奋起了,那岂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吊车尾了?
这可是万万不能啊。
谢溯衍当即抓耳挠腮起来,屁股长了牙似的在座位上左摇右晃,还不等他思考出如何“劝玩”小师姐,一本书已直直从他身后飞来,正中谢溯衍后脑勺。
慕少爷于屏风后阴沉着脸:“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