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絮于破晓时分赶至南穹,途经后山时,缓步落于清溪旁。
晨时溪水寂静清澈,对照水面,柳南絮缓慢揩去嘴角血渍。
自缚诛塔暴动后,南穹山下异动频频。一月前,他与三位长老一同下山,解决为祸百姓的大魔后才迟迟返回。
大魔虽除,小妖仍在,只是此种小事不必再劳烦长老们,此事便自然落至各峰弟子身上。
按照惯例,各峰弟子当轮流出山,交替守护山下百姓,但问荆一脉弟子凋零,除去他这个刚及弱冠的首徒,余下的师弟师妹们皆还是孩子心性。
柳南絮幼时失去双亲,独身飘零辗转数年,后拜入谢渊门中,方体味人间冷暖,再后师弟师妹们如幼鸟一般纷飞门下,巢卵渐充,才有了名叫问荆的家。
在他眼中,二师弟赤子之心,小师妹乖巧烂漫,小师弟活泼机敏,师兄妹们虽成日吵闹,却终归温情。
寥落惯的少年总是格外珍视亲人,是以他自小便主动担起了长兄之责,谦让师弟,宠爱师妹,甚至迁就师父……久而久之,他亦习惯了独自撑起问荆,凡他所能解决之事,哪怕流血,也必不会惊动家人。
山中水汽浓重,弥漫开薄薄晨雾。
柳南絮捞起水流快速洗净手上血迹,随手捏下净衣诀,确保并不被人发现异样,才脚尖一点,掠风而去。
及至经阁附近,柳南絮撤去术法,缓步而行,一推大门,顿时被吓退两步。
只见那屋中经书狼藉一片,早已没了下脚地,桌椅皆被掀翻,凌乱扔在各处,正中央屏风倒塌,碎成满地木片,香炉也不知被谁打翻了,乌烟瘴气地泼了一地香灰,香灰之上大小脚印交错,一路延伸至一座半人高的纸团山前,山体之下,半埋着他那三个温情乖巧的师弟师妹们。
他们睡姿千奇百怪,各个四仰八叉。
祈桑桑许是怕冷,整个人钻到慕殊的咯吱窝底下,慕殊的手以抚摸重明的姿势耷拉在师妹脑袋上,脚下踩着谢溯衍的半个胳膊;谢溯衍的头从小师姐衣摆中露出一半,嘴里还嘬着两根分叉的重明鸟毛。
柳南絮:“……”
想来师弟师妹昨晚睡前必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柳南絮哑然失笑,然而笑意尚还在胸腔中酝酿,便隐隐牵痛了伤口。他轻咳一声,虽笑容敛去,眼眸却越发柔和。
心中症结在此刻尽数解开,一夜厮杀的疲惫便这般在师弟师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逐渐消散。
此时高山风起,钻进房中一缕,吹起不知方才被挂上何地的屏风题画,眼看就要砸向睡作一团的小东西们,柳南絮不紧不慢掐诀,轻松将题画掠至一旁,又隔空一指,将屋内杂乱收拾妥帖,方才踏进门中。
慕殊的马尾被祈桑桑抓散了,发带牵在她手中,而桑桑的后领也被慕殊攥着,两人如藤蔓般锁住对方,纠缠颇深。柳南絮无奈摇头,轻柔将二人分开,刚一挪脚,又碰到了谢溯衍踢来的小腿。
柳南絮好脾气地弯了弯眼睛,转身将横插在慕殊祈桑桑之间的小师弟拨到一旁,再一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了祈桑桑睁开的双眼。
*
柳南絮将门轻轻带上,桑桑安静站在他身后。
柳南絮问:“何时醒的?”
“就方才……”祈桑桑说着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柳南絮看着师妹眼底薄薄的乌青,有些哭笑不得:“困成这样……说说吧,昨晚都干了什么?”
祈桑桑还不清醒,懵道:“啊?什么也未做啊。”
“桑桑。”柳南絮抱臂,显然这个回答并不使他满意。
“嗷!”祈桑桑反应过来,“是二师兄!”
桑桑回忆起来,旋即蹙起眉毛,小声道:“大师兄我与你说,二师兄昨晚好像中邪了。”
“中邪?”柳南絮讶异,“为何这样说?”
祈桑桑神色紧张,左右瞧了一圈,才低声道:“昨夜二师兄不知为何格外烦躁,起初说我与师弟传纸条的声响太吵了,没过一会儿又说自己身上热,我和师弟把全经阁的窗子都开了还是不行,最后他又吵着难受,想把我们都赶走,我和师弟怕他出事,便将道童们支走了,谁知道童一走二师兄就开始砸东西,拦都拦不住,折腾了一夜,直到今早才安静下来。”
柳南絮神色一凛:“你说小殊昨夜耳聪,体热……躁动?”
桑桑小鸡啄米点头:“对对,大师兄,二师兄还有救吗?”
原主记忆里可没有慕殊突然发疯这一段啊。
柳南絮盯着小师妹稚嫩脸庞上凝重的神色,噗嗤笑出声来,“你放心,你二师兄并未中邪,他这是结境了。”
“结境?”
祈桑桑想起昨夜所看的经书记载,道君开灵窍之后方能引气入体,此乃修炼第一坎。
而第二道坎便是结境。
于剑修来说,引气入体之后以灵气涤荡灵脉,存蓄丹田,若在灵气充沛处,不出几日便能结境,境中孕育神髓元丹,化用灵力,方才算是真正踏上了大道。
而符修天生缺少灵脉,结境自需机巧,有人终结一生止步于引气入体,而有人结境只需一瞬,谁也说不准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