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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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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婉颜和宇文邕从云阳宫奔赴含仁殿时,宇文直、宇文宪、宇文赟、阿史那皇后等人都已候在了床榻旁,气氛很是凝重沉默。殿内弥漫着浓烈的花香,扑人满怀,原是一簇簇腊梅插在大大小小的花瓶中,塞满了每一处角落。鹅黄色的花苞在枝头叫嚷着、拥挤着,芬芳馥郁,而那花瓣轻如蝉翼,重重叠叠令人看不分明,如同薄雾笼罩,清冽出尘。

“婉颜,本宫养的花可还不错?”

察觉到婉颜眼神扫过那些腊梅,叱奴太后一弯眉眼,只不过这轻微的动作似乎就耗尽了她的力气,使她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干枯的嘴角,面色愈发惨白。

“母后……”婉颜立马沿床边坐下,握住太后冰凉的手,“好看,母后养的花真好看。”

“母后!”宇文邕声音透着难掩的焦急,“您明明喝了解药,太医也按时为您诊过脉,为何会突然病重?”

太后微微侧过头:“母后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可您过年前还没有如此虚弱,如今怎会……”昭昀垂下眼帘,低低啜泣起来。

和亲以来,除了颜姐姐,宫中就数太后对她最好,常对她嘘寒问暖,担心她孤独寂寞,她母亲去得早,是太后让她又感受到了来自女性长辈的关怀。

太后说,她是北方鲜卑部族的一支,也曾见过大漠孤烟,也曾拉长弓、射大雕,而自她入丞相府后,便只能看长安的一方天空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也不否认,这正是她与先太祖皇帝相识的代价。所以太后深深怜惜甚至无法做出自己选择的女子,譬如她阿史那昭昀,譬如那个她从未见过、但太后和颜姐姐都提过多次的李娥姿。

一想到这里,昭昀更是悲从中来,她拼命克制着哭泣,却仍漏出了一声声哽咽。一听到她的动静,婉颜脸颊边顷刻间便划过两道泪,而宇文邕虽用力咬着嘴唇,可咸湿的泪水早已落在唇角,混合着嘴唇上的血迹一并被吞了下去。

“扑通——”

太后的贴身女官突然跪在地上,额头与地砖相撞,发出巨大声响。

“奴婢有罪,请皇上赐罪!”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太后强撑起身子,抿唇怒视着她,“谁说你有罪!”

“是奴婢照顾不周,若非奴婢纵容太后饮酒,或许太后今日便不会卧倒病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女官边哭边说,低低匍匐下去。

“母后……”宇文邕瞳孔一缩,“朕不是劝告过您,不要再饮酒了吗?您现在年纪大了,怎么还不爱惜自己身体!”

“邕儿,那婉颜劝你爱惜身体时,你有听吗?”太后忽然扬唇一笑,纵使皱纹丛生,可那笑容如此明媚从容,仿佛可与腊梅争辉,“你是我的儿子,我如何不知你与我一样倔强?”

此话一出,宇文邕明显愣怔一瞬,宇文宪和宇文赟等人顿时不敢言语,目光落向他处,而宇文直抿成一条线的唇边却悄然泛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阿邕他有听的,他最近在云阳宫好好养病,我一直盯着他呢。”婉颜与宇文邕对视一眼,还是决定替他说说话。

“无妨,”他却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母后教训得是,朕此前若听婉颜的话,也不至于还需专门搬去云阳宫静养了。”

“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人可以随心所欲、任性一回呢?”太后的语调无比平稳,甚或遥远到仿若虚空之音,“我不后悔——我对我做过的一切决定,都不后悔。”

话音未落,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官:“起来吧,本宫说你无罪,你便无罪,你知道本宫若做了决定,无人可以动摇。”

女官战战兢兢起身,但仍止不住抽噎,哭得泪眼朦胧,瑶娘在一旁眼泛泪花,宽慰似的扶住了她的肩膀。

“咳咳,咳咳!”

太后忽猛烈咳嗽几声,婉颜立马拿手帕去擦拭她的嘴角,可下一秒就在帕上看到了令人心悸的血色。

“母后!”婉颜惊呼出声,连忙搂住了她。

“无事,无事……”她的胸膛起伏猛烈,似大口大口攫取着空气,又强忍着继续说话,“邕儿,阿直,你们过来,母后有话跟你们说……”

闻言,宇文邕立即凑得更近,宇文直亦上前几步。

“权力能让人焕然一新,也能让人迷失自我……宇文护是你们的堂兄,却在权力面前不顾兄弟情谊,以至于毒害至亲,酿成那样的大错。现在仅剩你们兄弟几个,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了……”说着,太后又看向宇文宪,“还有阿宪,你虽非母后亲生,但母后也看着你这孩子长大,知你秉性纯良,能力出众,如今你能坐上大冢宰的位置,母后很为你高兴,望你今后不忘本心,好好辅佐皇上。”

宇文宪当即眼泛晶莹,他挺直身板,双手抱拳道:“母后您放心,皇兄寄予我厚望,我必不辱使命,助皇兄一统天下!”

太后欣慰点头,继而语重心长道:“无论将来的路有多难走,你们毕竟是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千万不要兄弟阋墙,别让双手沾染至亲的鲜血……”

“朕答应您,朕答应您,一定不让宇文氏宗亲再出现手足相残的惨剧。”

宇文邕不住滚动喉头,眼珠周遭早已攀满狰狞血丝。他的承诺重如千钧,可他的声音却飘忽虚浮,如同刹那间失掉了力气。

不只是他,太后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将头歪向婉颜的肩膀。

“婉颜,”她喃喃道,目光越过他们头顶,浑浊的眼中一片平静,“腊梅凌寒而开,而它将落时,也就意味着春天要来了。”

“母后,你不要走……”婉颜更用力地握住她消瘦的手。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死寂——叱奴太后已沉静地阖上了眼。

婉颜的嘴唇顷刻间便剧烈抖动起来,但在看清叱奴太后的面容后,她如同骤然失声,愣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明明病容憔悴,但叱奴太后走得无比体面安详,似乎没有一丝遗憾。她嘴角边噙着的那一抹浅笑,仿佛在告诉众人,比起为她哀嚎,她更希望他们为她高兴,高兴她终于真正化为一只自由的鸟儿,只消轻轻扑扇翅膀,便天地任我遨游。

婉颜懂得叱奴太后的潇洒,她本该努力扬起嘴角,但手心传来的余热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让她呼吸一滞。

她刚刚……好不容易才捂热了母后的手啊。

……

含仁殿见过太多生死,随着叱奴太后的最后一缕气息飘入渺渺苍穹,殿内霎那间便阴冷静寂,连盛开的腊梅也多了些森然。这一冷,倒暂时凝固了婉颜心间悲痛,使她思索起方才无暇顾及的细节。

昭昀说,是过年后叱奴太后才逐渐病弱,也就是说,纵然太后此前仍在饮酒,但确实到了今年这个节点才出现身体上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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