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到最平常的——今日该吃什么该穿什么,这都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而是就该有个人伴在身侧,为她打理这些琐事。
白硌尘仰望着她,直直地迎着女人落下来的目光,难得没有那种敬畏到逃避的心思。
心底忽然开始发酸,他过去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认为漆夜彩就该是那样的,从未想过她也可以是现在的模样。
看着他的眼神,漆夜彩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奇怪很难以描述的,她松开了手,也没再多问,只是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漆夜彩转身顺走了卷轴,坐在了椅上。
白硌尘起身,来到她面前,女人的脸色略显疲倦,眼底是长年累月的青紫色。
漆夜彩非常寻常的修炼途径,让她势必与常人的体质不同,她需要质量很好的睡眠,如此简单的睡眠,对她来说却是难比登天。
在修真界,心法越是修炼到极致的修士,越是精神不正常,越是难以入眠。
漆夜彩就属于无法安睡的那种。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夜慕烬在的时候,总是非常神经质地盯着漆夜彩睡觉的原因。
但不是盯着她睡就能睡好的,是夜慕烬这个纯净的神灵在身侧,能让她安心入眠,又或许是因为非常离谱的情情爱爱,才让她能睡好。
总之,夜慕烬不在,漆夜彩根本睡不好。
这对于一个以精神力为主力的修士来说,是非常之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轻则精神崩溃,重则当场暴毙而亡。
白硌尘莫名来火,控制不住有些冷声地质问:“大人可是许久未曾安睡了?”
有股冲动让他想把夜慕烬的尸骨连夜刨出来,就放在漆夜彩的床边,好让她入眠。
漆夜彩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想了想,老实地说:“嗯……确实很久没睡过觉了。”
实话说,夜慕烬不在,她根本睡不着。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无论怎么都睡不着,哪怕是夜慕烬给她专门做的安眠符、美梦符都没用。
她已经放弃挣扎了,等着哪天自己睡过去了。
听到漆夜彩漫不经心的话,白硌尘更是恼火,语气情不自禁地加重:“大人应当对自己好点。”
漆夜彩听笑了:“我有病对自己不好?”
白硌尘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也有点莫名其妙了,但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属下不是指这个。”
漆夜彩奇怪:“那是什么?”
“……”白硌尘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漆夜彩一手撑着脑袋,上下打量了眼站着笔挺的青年:“你到底想干嘛?”
像是被情绪渲染的幕布被掀开,露出了原本的样貌,白硌尘忽然开始心虚。
向来稳妥的青年人,在此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给漆夜彩点了安神香,一边不敢看漆夜彩,却是从容不迫地来了句:“属下在尽分内之事。”
漆夜彩笑了,也不揭穿:“随你。”
白硌尘确实是只做了分内之事,甚至还离谱地提出要为漆夜彩沐浴更衣,自然被下了逐客令,他只好遵命。
离开屋里,冷风扑面,白硌尘才松了口气。
尽管抹去了方才在上界因为底下白骨而产生恐惧,但方才遇到漆夜彩,又有了奇怪的慌乱感,这样奇怪又复杂的情绪牵扯着他的身体,让他做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行为。
这样被情绪控制的失控感,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平常他定然是应当感到排斥、厌恶的,可方才他却不觉得厌恶。
他也无法形容,或许这就叫感觉。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乌娘子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这世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长相厮守,不过是自欺欺人。
夜慕烬死了这么久,没见漆夜彩难受过。
不论什么原因,爱人死了不都应该难过?可见漆夜彩也没有那么爱,至少肯定是比不过那个神经病夜慕烬的。
但白硌尘认为就该如此,他的大人怎么可能会被困于所谓可笑至极一文不值的情爱之中,它们又怎么配让他的大人困扰?
死了就死了,还有下一个,无数个“夜慕烬”排着队等漆夜彩挑选。
可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他白硌尘。
乌娘子不懂,还一个劲怂恿他争当那个人。
但白硌尘心里清楚,他可以做漆夜彩的下属、朋友、走狗,做她的绊脚石,甚至做她感情方面的小三,都做不了她的正室。
但他可以给她找个正室,顶替夜慕烬的位置。
这么想着,白硌尘来到了凡界最隐蔽的风月场所,这里来的都是些皇室贵族、名门望族,只有卖艺不卖身的美人。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还得归功于上界那群人模狗样的畜生玩意儿。
他又不是白痴,更不是三岁小孩,装得纯良无害啥也不懂,作为圣使必然要做好各方面的知识储备,平常半点儿风声都要一网打尽。
但风月场所毕竟没有亲身实践过,他决定先去找个认识的人给他介绍介绍。
结果就看到了令他想自戳眼瞎的一幕,听着令人难以启齿的声音和动静,白硌尘一巴掌掀翻了那早已不堪受力的床榻。
那头骂了声,冒出来个□□的人面兽身,它毫无忌惮地走出来,任由光溜溜的身体被人看个干净。
见这个不速之客是白硌尘,它发出嘲讽又充满玩味儿的嗤笑声:“哟~这不是我们大圣使吗?怎么也会来这等污浊之地?”
白硌尘被他光溜的身体恶心得想吐,一想到这样恶心的、肮脏的、丑陋的身体,他要亲自挑选出最优质的送给漆夜彩,他就想一巴掌扇死自己,无论如何这都是在玷污他的大人!
“你身为上界神君,居然在这里干这种苟且之事,也不怕被剔除神格。”
那神君听了直大笑:“你没事吧白硌尘?以为还活在被夜慕烬那厮统治的时候呢?上界宣扬的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过去只是夜慕烬自己有病,眼里容不得一丝不干不净,如今他死了,何必用旧法规束自己?”
白硌尘头一次无比认同夜慕烬的做法,都成神仙了还惦记着这档子恶心的事,就该被剔除神格,逐出神界,下令永不准踏足天庭。
不然神凭什么高贵?比人高贵在哪?
不如一同做畜生一家亲得了!
神君一把搂过白硌尘的肩膀,好像是很熟悉的兄弟似的:“你就是没尝过滋味儿,你要是也享受过一番就知道了。”
白硌尘一把推开他:“滚,真恶心。”
神君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看着一袭白衣貌似清清白白的白硌尘,也有些恼火,嘲讽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有多清白吧?”
白硌尘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冲动了,面前这个神君地位不低,他平常都是以和待人接物,不论对面是什么东西,都贯彻这个原则到底。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被暗地里说八面玲珑笑面虎,除此之外也挑不出毛病,绝不会让自己落下把柄、引人口舌。
总之不会出现眼下这样明显的错误。
但他不后悔,就像他说的,天庭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庭,没必要用莫须有的规矩约束自我。
白硌尘站得笔直,垂眸冷眼看他。
神君本火冒三丈,被他这么一看,突然心生奇异的快感,尤其这仙子般的圣使,如此貌美俊秀,冷着脸撇着眉眼,别有一番风情。
上次能让它产生这样奇异欲望的是那个惹不得的夜慕烬,那家伙虽奇贱无比,但实在绝美,世间独一份的绝色,就是被蔑视、辱骂,也让自己不觉得难堪,只觉得痛快。
光是它身边那群妖魔鬼怪,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夜慕烬抓起来当玩物玩弄。
而这个白硌尘不愧是圣使,那帮白衣飘飘的家伙们,总让人想扒拉下来塞泥潭里尽情亵玩。
惹不起夜慕烬,还惹不起区区圣使了?
神君这么想也这么肆无忌惮地说:“白硌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种人就是很□□啊?”
白硌尘倒不显得立刻愤怒、羞耻,只是非常冷漠地说:“再废话就阉了你。”
说罢,又冷笑起来:“不说也阉了你。”
只听一声惨叫,青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上,白硌尘开始后悔,他真是脑子有病,想到来这个地方找这个脏东西。
能出现在这里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再清白再干净又能好到哪去?他怎能让这里的东西靠近漆夜彩?
白硌尘越想越想给自己一巴掌。
白硌尘暂且不急着离开,他不急不慢地走着,观察着这里,来都来了,他就要学点什么。
这里似乎来了一批新鲜的员工,正在接受培训,每个人都长得非常出众,有的似乎是主动来的有的似乎是被迫来的。
但白硌尘不会多管闲事,更不会干涉凡间的因果,他不是救济苍生的救世主,就是眼前有人当场被掳走拐卖,他都能够心安理得地见死不救,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硌尘去询问他们怎么找来这么多好看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干什么坏事了。
突然,外面的大门被破开。
门外涌进来一群服饰整齐的弟子,浅翠素白的服饰,干净利落、笔直宽阔的装束,统一的发型发饰、眉心印记,连刘海都一丝不苟。
中间走出来一个领头人,样貌清丽,气质婉约,看起来柔弱,然而神情却很是轻慢从容。
白硌尘一瞧,正是沈声慢。
这家伙突然来这里做什么?纯正堂表面是普通门派,其实背后是皇帝控制指令的,看这阵势,多半是来查什么的。
沈声慢看到白硌尘在这里也不免诧异,她挑了下眉,淡淡扫了眼周围,露出笑容,唇角直直上扬:“圣使阁下,不过半日不见,你就真出去卖了?”
白硌尘嘴角一抽,沈声慢这个贱人。
沈声慢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后面一句话:“果真是个表子。”
白硌尘气笑了,他觉得自己在这时候,若是感到被侮辱或羞耻、反驳,恐怕倒是坐实了污名。
于是,他勾起一抹讥笑,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我就算是去卖,也是天底下最贵的那个,不知道多少人要为我一掷千金,不像你,没人要,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非常没有技巧的话,最后一句却依然有力地戳到沈声慢的痛处,她的笑意顿冷,抬手施令,声音温柔又平和:“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