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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开屏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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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由来的,韩奇感到一阵寒意直窜脑门,他看了眼陆秦弓身旁那只破开的鼓,几道长短不一的裂痕在鼓面上张牙舞爪的向四面延伸。那鼓他也是敲过的,鼓面还是挺韧的。这是下了多大力气呀?!

“侯爷开玩笑,击鼓可不是光用蛮劲就行的。”韩奇哈哈笑道。

这是在嘲讽陆秦弓空有一身蛮力?此话一出,原就不再和乐的氛围顿时雪上加霜,众人不禁替韩奇捏了一把汗。

不料陆秦弓微微一笑,道:“韩校尉说得对,不仅仅是击鼓,扒龙舟也不是几十个人光用蛮力往前冲就行的,不然又怎么会有玄甲军的后来者居上呢?”

阴阳怪气的,韩奇正自尴尬,众人也听出了猫腻,一看桥上那美人,有几个去过陆府桃花宴的武将认出了清焰,也亲眼见着陆秦弓在她落水后是何等紧张,再瞧今日情形,顿时有几分明了,便上前打着哈哈将话题岔开。

陆秦弓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他不再去看桥上那两人,转而对一众部下道:“走!今日本侯做东,不醉不归!”

众人欢呼起来,却听狗儿拉着陆秦弓道:“陆叔,你们去吃肉吗?我也要去!”

陆秦弓揉揉狗儿额前毛绒绒的碎刘海,高声笑道:“小馋猫,等你什么时候坐到了这龙舟上,再来跟陆叔一块喝酒吃肉。”他又抬起头深看一眼仍等在桥头的清焰,“去罢,跟谁来的就跟谁回去。”

狗儿很失望,却不敢闹别扭,便往清焰那跑去。陆秦弓迈开长腿跟上去,他身后是乌泱泱的一群等着吃庆功宴的壮汉。

清焰自陆秦弓插嘴她与韩奇后便没再说过一句话,她知道,他是吃醋了。追根究底,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完全忘记对方。平日里见不到,总能装上一装,可一旦碰面,思念便如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它找到了日思夜想的那抹血腥味的来源,便会不受控制地发狂,继而冲出牢笼扑向它心底的执念。

她不晓得陆秦弓是不是跟她一样,但清焰很清楚,大半日下来,她总是不自觉去寻找陆秦弓的身影,哪怕她清楚她不该这么做,可又如何,在彻底放下他之前,她允许自己放任自流那么一小会儿,只为再多看他两眼。

毕竟,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们总有坦然面对对方的一天。

但不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的清焰站在那儿,陆秦弓朝他们来了。她握紧了手中的伞柄,许是酷暑难耐,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正当她手脚不知往哪放的时候,狗儿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牵了她的手。

清焰暗自松了一囗气,忙假装与狗儿说话,问他一会还去不去找他娘,眼角余光却瞥见陆秦弓从卫聪捧着的锦匣里掏出了那串金粽,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抛,再接住,反反复复,黄金在一连串的碰撞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配合着它闪亮夺目的光芒,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清焰哭笑不得,她怀疑陆秦弓是故意在炫耀,纵然他神色淡然,可那大开大合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偷偷瞄一眼韩奇,却见这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小武将的视线随着金粽的移动一上一下,一上一下,面上竟然没有不忿,只有满满的艳慕与崇拜。这天真率直的模样,让陆秦弓那点莫名其妙的小九九顿时变得无聊又可笑。

不过那串粽子是实心的吧?如果是实心的,那可值钱了,也老重了,瞧那四个角尖尖,扎着手心不会痛?不过那厮皮糙肉厚,被尖角扎几下不过挠痒痒罢了。

清焰脑瓜子里叽叽喳喳一通,一双美眸又不自觉地往陆秦弓瞟去。

陆秦弓哪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只道她看见了他手中的金粽,又想起来他方才比赛时的英武神勇,原本还倨傲的嘴角一个忍不住就往上扬,活脱脱就像龙舟高高翘起的头与尾。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在走到清焰跟前时一把敛起面上的笑,轻咳一声,撇了她一眼,双唇动了两下,似在斟酌。后面一箩筐大男人见他不动,便也不站着不动了。却见他浓眉微扬,吐出一句:“赵姑娘吗?你眼光不太行呢。”

一语双关。

清焰错愕了一瞬,她看着陆秦弓,那眼神像林间迷失了方向的鹿。

陆秦弓忽地促狭一笑。他的额头与鬓角生得很好看,上面濡着一层汗珠,午后的阳光打下来,那双狭长的眼睛被睫毛严严实实地包裹了一圈,瞳仁很亮,像嵌在群山里的湖泊。他的颧颌似乎比往日更加分明了,修长的颈脖下是宽阔的肩背,胸前的衣料早被汗水打湿,颜色变得更深。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他将褂子的盘扣解开了两个,隐隐露出里头坚实的胸膛,是小麦色的。

清焰注视着他,双眸溢着满满当当的赞赏。

如此野性却又俊美,像旷野里的风,清爽明朗,又似初秋铺满整个平原的麦穗,只需站在田埂边,扑面而来都是香甜扎实的安全感。

他说她眼光不好,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这世间再没有人能胜得过他了。

盛夏风吹到人的脸颊上,似一壶刚泡好的清茶,那热气不远不近,若隐若显,却又令人无法忽视。

清焰垂下眼帘,掩去眼里翻涌的悸动。

这一举动落入陆秦弓眼里,无疑就成了她对他的不屑一顾,这使得他原本还挂着一丝笑意的俊脸瞬间覆上一层寒霜——好没意思,像只不要脸的孔雀般开了半天屏,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陆秦弓,你赢了又怎样,她还不是连句道贺的话都不愿讲。

陆秦弓看了眼手里的金粽,一抬手就抛给了他身后的卫聪,迈开长腿头也不回便走了。

卫聪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韩奇,笑道:“还杵着做什么,一起呀!”

韩奇被陆秦弓一顿含沙射影,正拧着浓眉朝真相摸索去,刚找着点蛛丝马迹,被卫聪这么一打断,便干脆不想了。他应了声,转头朝清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赵姑娘,回见!”

说罢不等清焰回答,便追到陆秦弓跟前腆着脸道:“侯爷,属下觉得那桨用得不顺手,要不您给提一下意见,让他们明年换一批船桨呗?”

陆秦弓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技不如人便技不如人,还诸多借口!”

一群人哄笑起来,渐渐走远了。

清焰牵着狗儿的小手,虽然撑着伞,却感觉自己要被日头烤焦了。她拉着他急匆匆往桂香斋赶,想去那儿避避暑气,不料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方隐荧的马车。

“二姐姐怎么来了?”清焰放开狗儿,迎上前道。

方隐荧听见声音,从车窗探头出来,一看是清焰,忙下了马车,拉着她的手笑道:“镇北侯府喜宴那日便听说喑…云姑开店了,今日难得出门,便让巧儿进去挑几样爱吃的,也算帮衬一下生意。”

清焰微微颔首,随口道:“姐夫呢?怎不与姐姐一起?”

方隐荧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呀,最近忙得很,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姐夫好容易进了翰林院,自是想有一番作为,早出晚归最正常不过了,姐姐莫要多思。”清焰安慰道。

方隐荧冷嗤:“若是为着公事便也罢了,就怕是在外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

清焰神色一凝:“莫不是姐夫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

方隐荧不置可否,只含糊道:“男人嘛,就得一张嘴。”

清焰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一对柳眉蹙得更紧了。方隐荧见她因为自己短短几句话便忧心忡忡,心下一暖,叹了口气,道:“我不过说几句牢骚话,都怪这毒日头,晒得人烦躁。”

清焰勉强笑笑:“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方淮荧深看清焰一眼,将她拉进马车里,这才放低声音道:“不是你姐夫,是父亲……”

清焰吓了一跳:“舅父怎么了?”

方隐荧看了眼清焰,红唇抿成一条线,她轻轻摇着团扇,良久才道:“上次父亲被劫持,你以为陆秦弓是怎么找到他的?”

清焰不言。陆秦弓闭口不言,她也不好多问,但总归人是救出来了,结果是大家想要的便行。

“是父亲向他外头的相好递了消息,陆秦弓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西琳公主那儿的。”方隐荧道,神色十分复杂。

清焰吓了一跳,美眸圆瞪,半天才挤出一句:“舅父……他在外头有个相好?可他、可他不是……”

可他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当着柳氏的面指天发誓此生绝不纳妾,会一心一意对她的吗?虽然后来柳氏迫于压力给他纳了个良妾,但清焰却听闻,这五六年间,他极少去那妾室的屋子,夜里不是歇在柳氏处便是回自个房里睡,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所以在外人眼里,方淮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妻管严。

怎会?怎会!

方隐荧也觉得匪夷所思,“他们竟勾搭了十余年哪!”她顿了顿,声音颇为怨愤:“父亲原还想瞒天过海,殊不知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不说,陆秦弓也不说,但宫里都将这事传遍了,没多久便传到了宫外,现在上京城的官眷都在暗地里嘲笑母亲,嘲笑她自以为牢牢抓住了夫君的心,殊不知她抓的不过一具空壳。母亲现在整日以泪洗面,连今日这样的盛会都称病不出。”

方隐荧还记得柳氏得知此事的那日,她失去理智,将屋子里的器具砸个撕巴烂。当她得到消息赶到时,方淮的脸颊赫然多了三道血痕。柳氏同样鬓发散乱,她指着方淮声嘶力竭:“你若想纳妾,只管与我说,我给你纳十个八个便是,何苦在外头暗度陈仓?你就是存心要我成为整个上京的笑话!”

面对妻子的控诉,方淮铁青着脸沉默良久,最后拂袖而去,独留柳氏一人在那哭天喊地,无论方隐荧怎么劝慰都无用。

“我们家这二十年过得倒也算和美,不曾想父亲与母亲年纪越往上越不省心,母亲还嚷嚷着要与父亲和离。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二人,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方隐荧简直是忧心如焚。

清焰有好一阵子没去踏入过方府了,刘氏也不曾传唤她,大伙便这样心照不宣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却不曾想,方府竟会接二连三地生事。对于柳氏的遭遇,清焰唏嘘不已,可一想到她那惯爱挠人的毛病,忍不住打就了个哆嗦。她可没忘记柳氏曾差点将她毁容。落井下石是做不到的,但劝慰的话同样也说不出口。

也就是这一刻,清焰发现她竟真的将柳氏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来看待了。

“外祖父他们怎么说?”清焰道。

方隐荧垂下眼帘,“还能怎么说,让父亲纳了那女子呗!”

她冷笑:“可是意外的是,不是父亲不想纳她,是她不愿意。那女子说,深宅大院不得自由,她在外头大事小事,一切自己做主,若做了父亲的妾,虽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后半生就要被拘在一个巴掌大的院子里眼巴巴地等着主君,从破晓等到深夜,连吃几两新茶都要看主母脸色。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憋屈日子,她才不要过。母亲得知,差点没又被气死。”

清焰不禁失笑,却不得不承认,她十分同意那娘子的话。

“她是有自己的营生吧?”

方隐荧没好气道:“那女子是翠云居的老板。”

清焰点点头,难怪她行事作风如此爽利辛辣。

“朏朏,你说,世间男子都是这般见异思迁,寡恩薄义的吗?”方隐荧喃喃地道,她转头注视着清焰,美眸带着些许伤感。

“……我不知道。”清焰低下头,神色微微怅惘。

方隐荧一笑,故作轻松道:“瞧我,问你这话做甚,你一未出阁的姑娘,能懂什么。”

清焰但笑不语,只听方隐荧又道:“抛开其他不说,我倒觉得你与那钱娘子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极有主见又清醒的,不会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这话听着有赞赏之意,清焰笑了起来:“我不是被迫清醒的嘛,毕竟也没几个男人愿意说些花言巧语哄我。”

方隐荧伸出白葱般的手指戳戳她的额头,没好气道:“连容冠京都的陆三郎都差点被你拐跑了,还说什么风凉话!我可听说了,许家有意与陆家攀亲呢!”

清焰疑惑:“许家?是那个许家吗?”

“除了那个许家,还有哪个许家?”

“可他们不是……”清焰不说了,她指了指皇城的方向。

方隐荧抿嘴一笑,神神秘秘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最近世家贵族间流言四起,都在谈论陆秦弓的身世。”

陆秦弓的身世?短短六个字,如平地一声雷。清焰怔了怔,以眼神询问方隐荧。

哪料方隐荧却不愿多说,她道:“你既已与他再无瓜葛,他的事,便与你无关了,问那么多作甚,问了医术会有所长进吗?”

清焰哭笑不得,只好作罢,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说这些了。”方隐荧拉过清焰道:“说说你罢!”

清焰莞尔:“我有什么好说的?”

方隐荧斜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可是跟张牧一块来的,怎么,他人呢?”

提起张牧,清焰面色微微凝滞,方隐荧道:“他该不会又将你一个人丢在淮江边吧?”

好一个“又”啊,这一刻清焰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就蹦出宋怀昔那张清俊的脸,她笑道:“没有这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方隐荧眉头拧起。

清焰只好将今日在江岸边偶遇顾丽娘的事说与方隐荧听。

方隐荧面色大变,她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可你姐夫明明说了……”

方隐荧似是想起什么,俏脸血色尽褪,她握着团扇,怔怔地,良久不说一句话。

“姐姐,怎么了?”清焰关切地道。

方隐荧如梦初醒,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车里闷得慌。”

说罢她抬手将车帘子又拉开了些,江风瞬间涌入,却没有带来凉意。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清焰看了眼窗外,乌云黑压压地在天边聚拢着,看样子有一场大雨要下。

姐妹二人沉默片刻,方隐荧面色渐渐缓和了,她拉过清焰的手,清焰发现她方才还清爽干燥的手掌心此刻湿漉漉一片冰凉。

方隐荧道:“张牧的事,怪我,不曾打听清楚。你放心,有我在,日后他决计不敢再去骚扰你。”

清焰点头,倒是不担心张牧,一个顾娘子都够他奔忙好阵子的了。她担心的,是方隐荧。

“姐姐,你真的没事吧?”

方隐荧拍拍她的手背,笑容如常:“我就是生气,我原对你姐夫千叮万嘱,结果他仍旧不上心。”

“姐夫公务繁忙,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清焰替裴远星辩驳道。

方隐荧笑了笑,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见巧儿从桂香斋出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马车旁对方隐荧道:“夫人,店里的甜薄撑卖完了,云姑听闻是您要吃,又特意现做了些。”

方隐荧点点头,转头对清焰道:“要回医馆还是昭园,我捎你一程吧!”

清焰想了想,让巧儿去与王氏说声,便先回了医馆。

方隐荧的马车刚走,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就是好几天。

清焰从前最恼的便是雨季,如今她的腿又添了隐疾,又是一重不便,便更是不喜了。

这天傍晚,她如往常一样从医馆一路走回昭园,因为下着雨,路上行人甚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清焰行了一路,鞋面都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她忍着不适,只想快点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却没注意几步之遥的地方停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个头戴笠帽身披蓑衣的汉子。擦身而过时,那汉子忽然暴起,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清焰的后颈上,清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那汉子在清焰倒地前一把将她扛起来丢进马车里,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油纸伞一并丢了进去,紧接着跳上马车挥动皮鞭,动作迅速利落,一气呵成。

雨越下越大,那辆青帷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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