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恰巧赶上七月七,炎暑消退,夜晚新凉初至,正是天街月色凉如水的时节。
张家人不过节日,院子里也不会摆上香案供果。家里太过安静,难得想凑凑热闹的张海渔便拉着张起灵出了门。
街市上五彩灯笼高挂,各种吃食摊子上纷纷卖起了糖拌饺。人群熙来攘往,皆是夫妻情侣居多,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倒是能完美融入进去。
糖拌饺是七夕节长沙城最流行不过的乞巧果子,说是“饺”,其实跟平常吃的饺子完全不像。它是由糯米团拧成类似麻花的形状,放进油锅里炸一圈,沥干油再撒上一层黄豆粉或红糖,谓之“金风玉露一相逢”。
张海渔看着眼馋,就买下几个尝尝。她口淡,便要了黄豆粉,吃着酥脆软糯,混着豆粉淡淡的清香,也不粘牙。
“好吃,你尝尝。”她捏起一个递到张起灵嘴边,“就是有点烫。”
张起灵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吃着糯米团的表情十分专注,面颊微微鼓起。
他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快要盖住眼睛了,看起来毛茸茸的,有点像张西瓜小时候的模样。
她没忍住上手呼噜了一把,手感确实跟想象的一样。
两人胃口都不大,一路逛下来又尝了些其他的,也差不多饱了。张海渔正吃着最后一块油炸豆腐,肩膀搭上一只手,揽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
身后行来一条“火龙”,一队人举着火把制成的长龙穿过街巷朝街尾而去,那边聚集了好多人,正要举办一场庙会。
张海渔跟在队尾行到前方的坪地上,看到人群中间有几十张案桌,上面各自放着一盆水和一块小布包,问了身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娭毑,才知道原来是乞巧的习俗。
那老娭毑告诉她,附近的姑娘们在月华星光之下摆上瓜果,敬好织女、牵牛双星后便会来到这里,拈起一根小针投入水中。
盆子里的水可大有讲究,在七夕前夜取一半井水一半河水混一起,露天静置一晚次日放于太阳下晒,就称之为“鸳鸯水”。
在水面托浮下,若针不会沉下水底,就算是乞得一年手巧了。
而学习湘绣的绣娘们则更会来此,用红丝线穿上七口绣花针,并在朦胧月光下挑针引线。传说把穿好的丝线挂在树梢枝头,喜鹊会趁夜深之际衔走这些丝线,去往天河搭桥。
“小妹子长得好看哦,怎么不去试试咯?”
“我?我就算啦,”她看了眼张起灵,抬起身侧交握的手,“我手笨,做不好他要嫌弃我的。”
张海渔的手自然不笨,现在身上还带着几百根针,无论长短不一还是粗细不同,或是泡过毒水的,全都找得到。
老娭毑在一边笑看着两个年轻人,目露怀念:“我年轻的时候也手笨,我老倌每天就穿破口子衣服也莫说过一句话,满哥可莫要嫌弃你堂客咯。”
张海渔捏起他的两颊左右晃了晃,“听到没?你以后可不准嫌弃我。”
听到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好”字,她憋着笑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笑之间,从附近街坊来的人都已站在桌前,一眼望过去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到了差不多要议亲的年纪。
她们从布包中拈起一根小针,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放到水盆中,眼中尽是期待。
有人成功了,那根小针静静漂浮于水面上,意味着这个姑娘乞到巧了,她未来的婚事能加一庄筹码也说不定。
另一边埋头穿针的是湘绣女。不多时就有人穿好了,给人过目后她们结伴去挑上一棵合缘的树,把丝线挂上树枝,并在树下虔诚祈愿。
乞巧之后庙会才开始。先前那条长龙绕着坪地转上好几圈,接着是卖杂耍的坊间手艺人出场。许多街上的小吃摊子也陆续转移到这里,吸引了越来越多人前来。
织女在天河上抛出一道银色的锦线,暗色的夜空便出现了一条闪烁的星河。它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泻向那东南大地。
几束烟花悄然升空,又乍然绽放。
张海渔忽有所觉地回头。
斑斓的焰火照在身后青年的脸上,他眼里似乎盛了些许笑意,恰似银河散落的孤星刚好落进那双乌墨似的眼眸。
繁星、烟花、喧嚷的人群,每一样都试图得到他的关注,而那双眼中却只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他正看着她,安静平和且温柔。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曾独自走了很长一段路,那段路黑暗无光,冰雪满覆。
可如今,他携着一席星月,自遥远的时光走到这现世,走入这烟火错落的人间,来到她的身旁。
相视之间,无言亦不语。
她跨出一步,走到他面前,趁着第十束烟花盛放时轻吻上他的唇,又在微风拂过脸庞时拉起他的手转身。
“走吧,回家了。”
他们顺着人潮而来,去时,月辉铺满小巷,还有指尖传来的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