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往事不追,其实唤不唤一声兄长也无所谓,封公子不必当真。”
“……”
姜桐忽然摆手打诨,封直纳闷地往旁瞄了一眼。
“姜封两家过往交情之深,阿桐想知,我与封公子你……可曾有过何婚配之许?”
“……”
静谧夜空下乍然冒出这一问,不逊于在幽幽空谷中呐出一声巨响,不仅响遏行云,更有死一般的寂然无声。
不是无声胜有声。
封直愣眼停下,识冬识秋捂耳连忙低头后退。
作为提出这一问之人,姜桐没察觉此话有何不妥,这种事,她自是要问个清楚,从前不知有封家的存在,所以她也并不担心。但既然晓得了封家与祖父匪浅的关系,还有封云与姜风庭过往情同手足之交……
两家之近,只要有一个开口,不,可能只是一句笑言,此事便不难成之。
封云与姜风庭其后虽不相往来,但处于中间的姜偃中,姜桐的祖父,可是从未忘记远在千里的封家。
平原郡,从封直还没入姜府之时,姜桐便知祖父对其之看重,后来回城更是放心十足将她拜托给了这个仅仅相识三天的封直相送。
这里面再有封云的关系又如何?她看得出来,祖父对这人,那是实打实地满意过赏!
大概从那时起,姜桐便有忧此事,但这念头并不深,且在她进了将军府后,再也没有冒出过。再次冒出,不过最近几日之事,封直偷偷将她掠走,而今又知其意冲向姜家,这里面可疑可忌之事太多了。
她不愿与封直之间有这一层关系,也绝不要成为两家之间什么狗屁“秦晋之好”的牺牲品!
封直似乎被耳旁的“响声”震到,迈开的双腿停滞了好一会,双目由原先迷茫转到惊愕再回迷惑。
最后转过神,他转身面对着姜桐,郑重道:“姜娘子话转迂回,几番试探,原来是为了这种小事么?倘若我说有,姜娘子又该如何?”
封直定定看着近旁女子,他倒是要看看,此女还能起出什么花样来!
姜桐咽了咽口水,躲开了凑近的目光,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封直这副认真的嘴脸。
“封公子也说‘倘若’了,无中生有之,请恕姜桐不能回之!”
差点被这厮骗过,姜桐迅速反应过来,朝人瞪了回去。
“没有是最好,封公子也当不愿,如此你我都省却了不少麻烦。话说回来,还是多谢封公子为姜桐解了这一‘祸’事,我心安了。”
小嘴咕咕一张一合,姜桐一脸的风轻云淡。
封直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女子,这么无理又气壮的感谢,他还是第一回见着。
脸皮究竟是什么做得?不但变色极快,还厚脸不知羞!
前边忽然低声好气地唤出兄长二字,下一刻便又轻描淡写地问他这个“兄长”与她自己这个“妹妹”之间的“婚配之事”!
封直有时真想撬开姜桐的脑瓜子,看看里面究竟装得是为何物?
若她向旁人问及婚配一事,他都不会这么震惊,朝他问来?好笑!
对一个绑了自己的“劫匪”问出此等问题,这脑子定是撞了豆腐渣,一团稀巴烂!
各思各虑的两人脑中所想完全没有重合之处。
冷漠破了冰,封直怒不可遏地朝人喝道:
“奉劝姜娘子一句,下次再有问出类似之言,话说之前,先动动脑子看看自己身处何境!我不喜与人玩笑,也不喜有人在我面前嬉戏玩笑,再有下一次,休怪封直出手不客气!”
封直不敛意下之威,直白威胁就是要往人身上砸下。
他也想抽自己一嘴巴,从来没想过出口不过片刻的言语,也能让他这么后悔地讲出来。方才说出的那句“聪慧过人”该是“聪慧过头”才对!
气呼呼地狂风在耳边姜桐吹响,她面无表情,对封直这熟悉的“威胁”不以为然。
不喜?
她就没见过封直喜过何物?哪怕是半分好脸色,从来都没有出现在那张气死人的冷脸上!
“不喜便不喜,封公子何故发这么大脾气,如今身份不同,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封家公子,身为豫州刺史,使君怎可意气用事!”
话音流转,姜桐反倒指责起封直的不是来。嘴里尊得是使君身份,可观其目中根本没有一丝对这位豫州刺史的恭敬尊上。脸颊浮出两片潮红,不知被风刮出来的,还是被激扬的诮声捎出来的。
但此举之衅,无疑让封直刚消的怒火噌噌又冒了起来,冷傲的面具好像一旦被打破,就很难恢复原状。
不再端压着性子,封直板着脸,无理又强硬地朝人步步逼近。
夜色浓稠,姜桐仍可感受到笼罩在头上的阴影。
身形之差带来的压迫让姜桐顿感不适,她往后退开,可路野横岩阻断了她的后路,狭小余地更容不下第二道身影,但强硬并没有止步,一下便将她挤到冰冷的石面上。
如此逼仄情形,一股躁热弥漫,姜桐甚至能清楚地嗅到其身内之血腥,那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味道!
“姜娘子不必费心试探,不管我是何身份,都与你无关!”封直幽长眸子散出危险锋芒,想要激怒他再套出话来,他还没昏了头!
“封公子说笑了,你等是何身份,本就与我无关!”退无可退,姜桐仰起脖子,眸间利芒绝不退缩!
她狠狠地盯着,很想挖开那双幽暗眸底里掩藏的一切!
两人反复如此,一会晴,一会阴,喜怒哀乐,无常不定,完全不顾旁人感受,轻狂之盛似乎都想要压过对方。
苦了一边捂耳的二人,坐立难安,脊背发麻,这地方,他们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少主……前面,人走远了……”识秋冒着被咔嚓地危险掐声提醒。
封直回头一望,姜桐顺势推开一侧,从旁边狼狈地溜了出来。
“嗤!”封直用力拍了拍被推到的衣角,显然看不起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姜桐不觉气恼,挖不出有用的消息,她自不会再主动招惹这厮。
“千里目者,果真还得仰看识秋,呵呵!”笑声绽开,她将受得气全移到了其仆身上。
反正主仆都是一个德行,姜桐说得心安理得的很!
承受了不该承受之气,识秋有口难言,垂拉着脑袋,往夜中阴影里躲开,有了先前教训的他,当然不敢开口。
封直吐出胸口郁气,眉目渐复平静,好险,差点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脑子聪慧过了头,看来还暗藏了一颗狡猾灵俐心呵……
实在难以理解姜桐的心思,封直瞳孔微缩,脸上迅速地恢复了往常冷离之态,绝不给人留出一丝插缝的机会!
“走!”
拂袖冷喝一道,封直转身立即朝前走去,但可能是因为胸腔下的那股闷气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一举一动总还带着点点冲人意味。
倒霉的识秋低头闷闷地跟在后边,以为是冲着他而来,吓得他脖子一缩,腿脚打架,一个不稳竟差点栽落摔地。
嗡!
一记闷响磕在识秋头上,他踉跄两步,手忙脚乱地从斑驳的青石上爬了起来。
“……”
封直紧抿嘴唇,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大糗包是他的人!
“才道识秋呢,看来这不禁得夸啊……”姜桐笑弯了眼,觉得识秋这一出着实是妙!
妙不可言呐!
识秋瞄了眼自家少主,手足无措地赶追了上去。
“哎,等等……”
姜桐高呼一声,叫停了主仆二人匆匆步伐。
封直压紧拳头,狭眸一缩,朝人后边声音直直盯去。
“姜……”
“识冬,你仔细瞧瞧,识秋方才可是掉了东西?”姜桐转头问道,指向青石草面问向了身边一直安分的识冬。
“……的确。”识冬望了望欲言又止的少主,踌躇间还是先应了姜娘子的问题。
看见了身后情况,封直立刻收起嘴脸,当即将幽光转向了身边的大糗包。
识秋愤恨敲了敲自己脑袋,窘然溜回青石旁,从草里捞出了掉落的花花袋子,快速别在腰后,整个过程灰溜溜不敢吭出一声。
姜桐借着月色将这一过程尽收眼底,她轻松笑道:“这么别致的囊袋,识秋的眼光还真是……不一般!”
细腻柔声让人听着其实很舒服,但领教过这底下尖刺的,却不这么认为。
封直潇然转身,不听又不看。
识秋叭叭一张愁脸,心中默默祈求千万不要再念出自己的名字,他冤啊!
哗哗风声吹起,林下茂密压着风席卷大地,一阵上天,一阵入地,吹凉了燥热的空气,也浸凉了四人的后背。
如人所愿,姜桐没有再唤出一声。
其实,若非封直先行生事,她才不会开口与人掰扯浪费口舌,不过误打误撞激怒了他,收获了点有用消息,她也算没白费。
“封公子?豫州刺史?”
姜桐心头默念,看着封直背影嗤了一声。
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事实如此,不需要封直应出口。
百味楼喊出的使君?孙县丞卑躬屈膝的态度?沣县所立所处之境?她又不是瞎眼聋耳,自能辨得清楚。
“狼子野心,亏得祖父一腔信任,暗中掠人,还妄图意指姜家,简直是个疯子!”
姜桐看其背影越想越气,今夜失去冷静的不止是封直,大概还有现下的她吧!
经历了前番一场“闹剧”,四人中没人愿意再重现那番场景,即便姜桐走得再慢,封直也再未开口催促过。
而前面冯县令一行拖拖拉拉,没了精力,根本就行不了多远。
他们两方一前一后,半斤八两,终于在夜色高悬之时入了沣县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