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头倒是有几分脑子,可此人也决计不是什么好货。
兄弟情深?呵呵!
一群亡命之徒,嘴里谈情,心中装利,先把自个感动得一塌糊涂。
李家庄就这么大点地方,空山一喊,直接招呼一声,那人不就来了?用得着特意走开,顺带着还将“重要”的冯县令带走么?
这“毒药”本就来得怪异,匪头这一举动就更加离奇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群匪身处漩涡不自知,但是他们这一群外人可是观得清清楚楚。
其实沣县一众心中都隐隐冒出了个念头,这群匪盗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没有中毒之迹,身中“毒药”这回事,八成也是那匪头闵良之胡编乱造出来的。
可如此漏洞百出的一番安排解释,这群蠢匪竟也信以为真!
惭愧啊惭愧……折在了这群蠢人手中,早没脸了!
差役们全然颔首低眉,暗中反省不足。
明玉舟霎红了脸皮,不知是为匪盗所行的气愤,还是为自己瞎眼的愚蠢。
灌了一肚子泥水的孙县丞同时间睁开了眼皮,仿佛心有所感,斑驳脸庞也如明玉舟覆盖上了一层通红。
他们恼火自己也痛恨匪盗,但痛恨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快活之意,一双双低敛的眼皮下更是写满了讥嘲之色。
作壁上观,这个笑话看得还不爽么?
当然爽!
秋日艳阳,被群山包围的李家庄一扫萧颓之景,云翻一里清雅,风吹一片艳色,雅清莫如荡漾春风,色艳犹比火烧云霞,其景之异,堪有寒冬百花所能较之。
溜溜人影嗖嗖穿过,飞奔出祠堂的一高一矮,在离开众人视线后,便调转过头——又往祠堂后边儿钻去。
喘喘歇歇,冯石溪跟着身前矮影晃晕了眼,但是软绵的四肢却逐渐站稳了脚步。
闵良之撕下一块臭衫直往背后喘气大嘴塞去,冯石溪唔唔两声,反抗不得,只能任人堵了嘴巴,两只鼻孔撑如牛鼻,气呼呼地似要瞪上青天。
两人大摇大摆的离开,而下却又悄摸地跑回,这番作势,若是让祠堂里边众人知晓,恐怕又要掀起一番惊浪。
可是,作为这背后策划的老手,闵良之又怎会让众人发现呢。
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向谨小慎微的他,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原地!
“桀桀……”
闵良之咧开尖牙,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是的,他骗了沈南一群人,什么毒药,什么影响,什么自相残杀……通通都是他胡诌的。
可有两点,他被下药是真的,发疯失控也是真的!也正因如此,才让他作出了这个决定。
舍弃众人,逃之夭夭。
从他从水里站起的那一刻,从他脑中恢复清醒的那一瞬,闵良之便知道,这群替死鬼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用在此处虽然可惜,但他不悔。
之前出现的幻觉,眼中闪过的人脸,被梦魇缠身的恐惧……这突来的诡异一切,叫他怎么可能安下心来。
那种深深烙入灵魂的恐惧,五脏痉挛不止的疼痛,蔓延四骸的恐慌,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死亡的魂勾正朝他逼近,所以不管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都不想深究了。
这李家庄,是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
心房警钟大响,闵良之拽紧了冯石溪,脚下步伐越行越快,匆匆地往祠堂深后钻去。
一股刺疼传来,脖上血流滑下,闵良之双手捏得咯吱作响,小眼阴恻恻的目光登时立现。
“付二……呵……”
那双紧扼在他脖上的大手,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杀心,闵良之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不是梦魇,这就是付二!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生出这等心思,好,好,今日你若死在李家庄那便饶你一条全尸,若你侥幸苟活了下来,嘿嘿……”
闵良之心念一转,早在心底将人活刮了千百遍,不过他也要感谢付二的忽起的杀心,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
到底还是命!
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要走,他要跑,他要离开沣县,带着他的“财宝”,去寻他的康庄大道!
“哈哈哈哈哈……”
望向身后的排排高树,没了祠堂的踪影,闵良之终于放出嗓音,仰天沙笑出,其意之疯狂,就连树林落叶都瑟瑟飘抖。
“冯石溪,冯大县令,今后这一路,望请担待啊,咱们俩可有的是时间,哈哈哈……不要怕,我这人素来和善……”
像是堵塞的河流已久的终于清泻,闵良之也不再压着本性,嘴里笑得是疯言疯语,五官跳得是胡乱飞扬。
尖牙一露,活脱脱的大耗子精,素日里斯文学得再装模做样,终究掩盖不住其丑恶本性。
“哼,尔等鼠辈休要张狂,小心那一刻便命毙当场!”冯石溪强压心中恐慑,佯起怒威道。
“嗤,给你三分薄面已是莫大宽量,冯县令不要不识抬举!”
似乎是“命毙”二字正戳心房,闵良之脸色迅变,收起了口中尖牙。话音末了,又挥手朝人梆梆打了两拳,心里才觉痛快舒张。
“切,管这一切背后何人作祟,反正有那一群白痴先头顶着,争取的这点空隙,足够我溜出沣县了。”
闵良之摸摸胸口,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心底焦火虽然放了出来,但他不能放任由它烧了理智。
毕竟他将要面对的,说不准,可是一场“生死恶战”,那凶残的主仆二人……他最不想忆起之事。
闵良之越来越有一种强烈预感,之前发生的怪事,多半出自这二人之手。
不是杀回来了,就是一早背后做了手脚,如他所讲那般,反正就这两种情况,一定错不了。
他摸了摸鼻头,之前嗅到的死息,就算到了此刻,这种气息也依然浓烈。
“不行了,我要赶快离开沣县!”
淬然一个激灵,闵良之拉着人一口气溜到了高树里边。
步风一阵起,满地的秋叶被吹到了半空之中,呼啦刺响,萧萧凝落,风秃秃地面露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脚印,熟悉之景恍惚可见昨日之象。
只不过,残破的老槐树早已一命呜呼,死得不能再死,周围圈圈脚印散开,不是别人,正是姜桐封直几人留下的痕迹。
溜出沣县,这个深藏在李家庄内的后手,谁也不知道!
一把丢开冯石溪,闵良之兴奋地搓搓手,双颊酡红,小缝看着老槐树旁高高堆起的积叶,双脚一蹦,唰的一声朝前扑去。
岂料这时半空倏地闪出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嗖一下,掠起满地红黄,势如破竹,黑光直指闵良之而来。
“噗——哇……”
大嘴朝空一喷,热血飞溅,腥咸四溢,闵良之眼眶迸裂,不可置信地捂着剧痛的胸口,浑身酥软“砰”地一响,掉落在黑色大坑中。
落叶漫天,混杂着空中血沫,通通埋在了大坑里,淹在了他的残身上。
沙沙风起,惊澜平复,跟随着落叶一道飘落的黑影,慢慢立稳了跟脚,一步一步,踩进了闵良之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