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念珠弹跳滚动,毫无章法,搅得他方寸大乱。无论是他曾明媒正娶的历任妻子,还是朝臣千方百计塞来的莺莺燕燕,从没人敢如此亲近、如此放肆。
不是他禅心有缺,不是他心猿意马。
是她酒后失控。
疯了。
是她疯了。
他该任由奉行醉酒胡言乱语,不该计较理睬。
不,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尝了颈间酒,奉行埋头在他襟领,醺醺然笑语:“好喝,上上品。平日肯定没少偷喝。”说着抬起脑袋,盯着他眨眨眼、晃晃头。困意袭来,她莫名觉着委屈,似是呢喃,也像撒娇:“我想回宫。”
赵结僵在原地。不敢碰她,怕她再度缠来;不敢后退,怕她摔倒磕碰;不敢不应,怕她改变主意。只好避开她的目光,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她咬字迟钝却清晰道:“你陪我回宫。”
赵结再应:“好。”
“我不想坐车。”这句话说得尤其认真,“马车太晃了,我怕会吐。”
赵结已经完全无法分辨,她到底是清醒还是醉酒。只能无奈应道:“好。”
夜风悄然撩来,她又雀跃:“我想吹风。”
“好。”
“这只鞋穿着好累,我们换换吧。”
“好。”
“……”
“好。”
……
好渴。
奉行睁开双眼,奔下床榻找到茶壶,一口气喝尽其中冷水。口渴稍有缓解,她才后知后觉看向四周。
不是她的房间。
如月楼的酒是好酒,宿醉醒来不觉头痛。可不在自己房中,已足够让她头痛。
待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后,酒彻底醒了。
更让她头痛的是,这是东宫。
她分明记得昨夜自己把握着酒量,借来八分醉意想探探赵结虚实。怎么会醉得不省人事?怎么会留宿东宫?苦思冥想之时,脑海中忽然回响起一句话
——“那就是喜欢我。”
该死。
她拍拍脑门,还没将这句话撵出脑海,另一句话又不合时宜地浮现
——“珠子呢?”
要命。
醒酒后,明明醉后很多事都会忘记,偏偏这桩被记起来。真要命。她无奈揉了揉眉头,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记得是攀了过去。
他的臂腕冰凉,觉不出温度。指掌微蜷,被她拉扯时竟没有丝毫变化。
活像根木雕。
若换做典红衣,恐怕早已浑身沸腾,血热不由己,所谓情难自抑便是如此。不过不足为怪,他对她虽偶尔会说些体贴关怀的场面话,但背道而驰才是众望所归,又岂会对她另眼相待。
话虽如此,心里仍觉不悦,憋着股火无处发泄。
拨了拨茶壶柄,把壶嘴朝向调来转去,怎么摆都不顺心,最后索性将茶壶整个倒扣在桌上,转身回到床边蹬上绣鞋。东宫考虑还算周到,给她备了新鞋新衣。
咚咚——
有宫娥叩门,细声细气问:“归殿下可起了?”
奉行扯来外衫披上,打开房门发现是位美人,霞裙月帔,红粉青蛾,妩媚婀娜。
“奴家乐寂。”乐寂悄悄道,“偷偷来的。”
东宫养着许多各方势力送的美人,奉行知道,但没见过。今日一见乐寂,不仅是年轻貌美,性子也是有趣,便侧身请她进屋,关上房门,与她偷偷说话。
“小嫂嫂。”奉行有意哄她,扬眉笑说,“来找我是有什么吩咐?”
乐寂捏捏鼻子,摆摆手,颇为嫌弃道:“才不做甚么‘小嫂嫂’。”说完眉眼一扬,打量着奉行道:“这衣裳还挺合身。”
“好吧。”奉行展开双臂,给她瞧仔细些,“看来是要谢谢阁下赏我这身衣裳穿。”
乐寂再摆摆手:“什么阁不阁下,我只是东宫里没名没分的姬妾,白吃白喝,她们都叫我小白。归殿下若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
真是个妙人。
奉行好奇:“那小白此来所为何事?”
“昨夜太子殿下亲自带归殿下回宫,还破天荒召见我们,让我们看看归殿下你的身量,拿套新鞋新衣。”乐寂悄声,“有人瞧见了,两位殿下是互相搀扶着进的宫门。”
看来还是醉酒惹得祸。
奉行苦思冥想,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乐寂说得这些,看来是忘了个干净。也好。总比想起点什么不该想起的好。
乐寂继续:“还有——”
“还有?”
“太子殿下衣衫都乱了,襟领颈间印着墨痕。”乐寂正大光明瞄着奉行,“而且,归殿下你——”她卖了个关子,抬手指指嘴唇道:“沾了墨汁。”
——“原来神佛也贪杯。”
奉行呆在原地,终于回想起这句揶揄调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