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李眉一口咬定卫思之母与当年郭家血案有关,刘彻不好怠慢,于是先软语安慰一番,劝说李眉逐渐平静下来。
当李眉拭过泪后,刘彻又道:
“阿姆,既然你记得当年的事,那你不妨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一遍。也好让大将军他们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个中是否另有内情。”
李眉连忙躬身答应,恭恭敬敬说道:
“谢陛下!只是老奴接下来要说的话当中,少不免牵扯到大将军先祖。还请陛下恕老奴言语不敬之罪!望大将军与骠骑将军能先听老奴说完,再质问老奴不迟!”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斜视,扫了眼卫青与霍去病,随即又赶紧低头,身子颤抖得一如风中落叶,看上去真是风烛残年,楚楚可怜的一老妇。
卫青点了点头,屏息静气,耐心待其发话。
霍去病默默旁观,见李眉一时掉泪,一时畏缩,心中已明其意,不觉暗暗冷笑。
李眉又过得好一阵子,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说起来,都已经是五十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老奴只有十六岁,嫁入郭家才一年多。那一年,我刚生下自己唯一的儿子……”
提及自己的儿子,李眉又再泪如雨下,十分伤心。
刘彻不曾打断,只是安静聆听。
李眉哽咽才断,又再接着往下说:
“老奴羞愧,不得不将当年先夫所做的那点儿丑事先禀告陛下。不然,实在难说清楚为何卫太夫人会与我家惨事有关。”
“我先夫郭它,被一御婢所迷,宠妾灭妻,对我这嫡妻一向极看不顺眼。老奴那时年轻面嫩,始终想着夫妻和睦,家中才能无事,因此对他极是忍让,从不敢有半点违逆。”
“所以,郭家说是由我先夫作主,实则都是由那御婢一手把持家事。连我这个做妻子的,都只能靠后。尊卑不分、不成体统,老奴如今说出来都觉得丢脸!”
“这御婢名叫鸢儿,比老奴大两岁。因她性子机灵,自小便在东武贞侯夫人——即老奴的阿姑处听唤。”
“阿姑见鸢儿伶俐,就命她去服侍先夫。因此,看在母亲份上,先夫房中诸人都只能靠后,先夫更是对她另眼相看。除了她的话,旁人所说所劝,先夫一个字不听、一个字不理。”
“鸢儿得宠,早早独占先夫之爱。若是有侍妾御婢敢与先夫说笑,她便不依不饶,非要闹得先夫罚那女子,并且发誓永不再见对方一面,这才肯罢休……”
刘彻与卫青默然听着,都是不发一语。
只有霍去病听这老妇人长篇大论,将这些房闺旧事说个没完没了,心下颇不耐烦。
“因此,当老奴母家与郭家议亲、定亲最后过门之时,这鸢儿早已生下一子,那一年都已经两岁了!”
“唉,其实各家各户里,都有这样的事。老奴更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怎会容不下自己丈夫纳妾?”
“陛下见笑。实则老奴那时过门前,就已经选定了四名品貌出众的贴身婢女,好让她们代老奴服侍夫君的!”
“我只是、只是被先夫完全蒙在鼓里,对他已有庶子之事毫不知情。因此当年新婚时,他命鸢儿和她儿子来当面拜见我,我因一时有些吃惊,不曾当面回礼给母子俩。事后府里居然传出闲话,说我容不下她们!”
想起当年蒙受的委屈,至今都令李眉感到无比心酸难过。
但因皇帝在面前,她不好失仪,因此才没有放声大哭,只是不住抽泣。
刘彻叹了口气,安慰道:
“阿姆,你宽大为怀,何必与那些小人一般见识。过去的事,就随它去吧。”
李眉连声称是,又道:
“陛下的话是至理,老奴听教,获益匪浅!”
她诉说过后,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便又回忆起来:
“正因有着这样的传言,先夫少不免安抚鸢儿一番。谁知那鸢儿私下里不知是如何向他哭诉的,竟让先夫成亲不到一月,便再也不到我房中了!”
“老奴既不敢说,更不敢和他吵。只能独自默默忍受,盼夫君能早日明白我苦心,好回心转意。”
“唉,至于那鸢儿,我既为主母,又怎会容不下一个御婢?所以我从进门到传出种种谣言,一直不曾薄待过她、不曾给过她冷脸、更不曾碰过她母子俩一个指头!老奴敢以身家性命发誓,当年府里的传闻,都是无中生有!”
刘彻频频点头,自是表示相信乳母的为人。
霍去病却想:“看来当年郭家后宅之事闹得不小,她那时的名声必是难听。因此她过了这么多年还一直耿耿于怀,逮着机会便向陛下和外人辩解。”
因李眉宣称自己的曾外大母谋害人命,因此霍去病越看这李眉越不顺眼,心里自然对她所讲的话更是嗤之以鼻。
李眉谢过皇帝的开解,又忆道:
“我见他听了那鸢儿的话,连看都不看多看我一眼,我只得忍耐,更不敢多说半个字。唉,期间哪怕有些什么冲突争执,我都劝自己的下人要收敛,不得冲撞了那边。但谁知,家里的闲话还是传了出去。”
霍去病心道:“当年经历此事的人几乎都不在了,事情如何,还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