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老人,问道:
“看到阿姆你精神这么好,朕也能放心了。对了,之前朕命人送去的药膏可还好?如今阿姆你的腰夜里可还会那般酸痛?”
“得陛下赐药,我那点子老毛病,早好了!”
李眉本是笑着,说到此处,忽然蹙眉长叹一声。
“只是……近日腰不酸软,但夜里却常睡不安稳。”
刘彻神色如常,便问何故。李眉又道:
“因老奴在梦中见到旧日之事,所以才会连连惊醒,睡也睡不好。”
“阿姆你做了什么恶梦?”
“我在梦里,又见到了当年刚嫁入东武侯府不久的事。”
说到这儿时,李眉神色黯然,不住轻吁叹气,显然极是哀伤。
刘彻知道,当年李眉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与东武侯郭它。
但新婚燕尔,夫妻随即反目。之后李眉的儿子早夭,郭它一死,侯印丢失,所以郭家才导致国除,继而败落下来。
种种事端,都由她当年这桩错误婚事而来。
因此,当刘彻自懂事起,便从不在这位乳母面前提及郭家之事,自是因为怕对方伤心之故。
李眉在宫中时向来谨慎寡言,更不说起自己的事情。
可眼下她却主动说出,自是令皇帝颇感意外。
刘彻瞥了眼卫霍舅甥,这才又对李眉温言道:
“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如今最要紧的,便是阿姆你身子康健,家中安宁。你老人家一定要放开心胸,好好由儿孙们孝顺你才是。
”
“陛下说得是。只是,当年老奴家中的那些丑事,我虽不想再提,却挡不住它自己找上门来啦!”
刘彻闻言更是不解。“阿姆,这又是什么话?难不成有人为难你老人家了?”
李眉连忙摇头。“没这事!老奴得陛下怜惜,犬儿又得复列侯之位,如今一家和睦,上下兴盛,哪里会与人结怨?”
卫青此时向刘彻行了一礼,说道:
“既是东武侯太夫人要与陛下说些家事,臣等不便旁听,恳请陛下准臣等离席到外守候。”
刘彻便道:“无妨,你们留下。”
李眉亦是连声道:“老奴不敬,请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留步。今日老奴要说的话,恰巧正与二位相关。因此,请二位细听。”
她这么一说,台上三个男人都不约而同朝她看来。
卫青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伛偻的老妇人,看她有何话说。
霍去病黑漆漆的眼睛里,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
他看着李眉时就好像面对着殿中众多精美华丽的宝物器具,却无一样能在他的眼里留痕。
李眉分明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她只敢看向刘彻与卫青,又道:
“当年之事,要是连我都不再说起。那我要是两腿一伸,真的就怕再也没人知道了!因此,老奴才只好厚着脸皮,向陛下与大将军、骠骑将军说出当年家丑!”
“大半个月前,老奴得阳信长公主殿下垂怜,邀我与家人前往邸中作客。正是在那里,我怎么都不曾想到,居然能看见当年郭家旧人!”
“唉,说是郭家人,实则也不对。她那时细论起来,乃是平阳侯府家奴。但她与她那个、那个母亲,却亲身经历了我们郭家的桩桩血案!”
“她那阿母,不是别人,正是她亲手害死了我唯一的孩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刘彻看了眼震惊的卫青与霍去病,连忙问道:
“阿姆,此事非同小可,你当真不曾认错人?”
“陛下,事关我孩儿,哪怕那个杀人凶手早已化成了灰,我都认得她!”
李眉两眼通红,目中隐现泪光。她颤声道:
“若不是长平侯太夫人那张脸,老奴都不愿再想起那将近六十年前的惨事来!”
“卫太夫人的样子,跟她阿母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且,我还记得,她那时刚被卖入平阳侯府,连名字都没有。‘阿思’两个字,还是后来府里其她女婢先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