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湘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只要李岸不叫对方，对方就不出声。湘过于安静，以至于李岸忙工作一忙就把人忙忘了。

直到老长官把他叫了去……让他“留个种”。

李岸不礼貌地拒绝了长官的好意，而后借口有公务在身，转身离去。

有居心叵测的鬼魂在他身上，李岸现在无法保密。

你还在吗？

【嗯。】

你能给其他人传递信息吗？

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李岸也发现了，这个自称“湘”的鬼魂几乎有问必答，但是否是扯谎呢？但正如“李忠国”的谎言，李岸不知道，反正逻辑严密，思路清晰。

如果李岸不问，这鬼也很少主动说话，见鬼，真把他李岸的日子当戏看了！说不定还看得有滋有味。

【能，很耗费能量，我不会这么做。】

李岸想，俗话说鬼话连篇，难道实际上鬼比较讲信用？

【一诺千金算不上，但我总得有些安身立命的手段，你们都把握不到我的踪迹了，我尽可能说实话，也算一种“公平”。】

“……”

“请你帮我照看家人，还有刚才见过的那位，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老长官，保住他们的性命就行。你说价钱吧。”

【我问一句，如果你被人发现“鬼神之术”，并且逼迫你为他们办事，你会饮弹吗？】

【我明白了。那么，无需更多的代价了。我不敢说一定帮你保护住他们，但我会尽力】

“你总会有想做的事。”

【对，但李科长，你真的想让我留下来吗？（李岸想，语气似乎接近于调侃？）有个居心叵测、不似善类的鬼魂，随时能知道你的秘密？还可能会把你的秘密出卖给下一任宿主？说不定我的下任宿主会是地下党呢。】

对方的潜台词是，只要不更换宿主，就不会出卖李岸？

李岸又想起了，当初，在窗外看见的那名，自投罗网的，对着他招了招手的李忠国。

口口声声威胁说“不怕影响你的仕途吗？”

最后变成一身刑讯伤，坐在日本人刑椅上，不仅没出卖地下党，连他李岸曾经帮派的底子都没说出去。据说还挑衅了日本人！

图什么？

这些天李岸是心里有数的，抓地下党的时候，他挨了几下，等抓捕结束，湘一个劲地在他脑海里叹气，给他推荐了好几种伤药。吃东西时，一连三日吃同样的盒饭，这个“鬼”就要委婉地建议他换个口味。“鬼”和他这个宿主是通五感的。

而且颇有些养尊处优的意味在。

李岸本想找手下再调查一下李忠国的经历，湘直接在他脑子里说，有什么事问他就好……得知那每日丰富的伙食，得知湘还做得一手好菜，李岸觉得更荒谬了。

为什么找到李岸头上？

他是个特务，习惯亲力亲为，不爱享乐，在汉奸之中算比较穷的，不好劝说，也没什么权力。

而他的手下呢，即使不是地下党，出卖他都用不上一通鞭子。

这年头，一块钱一岁，几十块钱就能买一条人命。

或许只是看着他这个小人物挣扎，很有意思。不是俗话说得好吗，拉良家妇女下水，劝妓.女从良，看汉奸回头，劝和尚还俗……见鬼，至少比日本人说话算数一些。有本事就把他拉入十八层地狱吧！

“我不怕。”李岸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你大可把我出卖给地下党。”

那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似乎笑了笑。

【好吧。我很少见到不怕死的官员。】

【我是个亡命徒，所以这是我是第一次和政府官员达成合作，真怪，我先说明我的原则，我不会帮你抓地下党，也不会阻挠你，我无意于介入战争。合作的最长期限是二十年。如果期间形成了难以弥合的分歧，你或者我都有终止合作的权力。】

【以后请多指教。】

（8）

在说出那句请多指教之后，湘只是建议他，有空去几个地方多坐坐，其中一个地点是股票交易所。

但李岸本身工作很忙，“兑现”的机会非常少，湘也没说什么。

半个月后，特务科基本进入正轨，李岸才想起来要好好“审问”一下脑子里的那玩意。

他提前下班，回到家中。

第一个问题是，李忠国当年肩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第二个问题是，青红帮的资料是怎么来的？

【本来也想告诉你的。我有一件事需要李科长配合。】

【希望你的运气好一些。】

一颗精巧的骰子凭空出现在案上。

“这是……”

【我的“武器”，请您投掷一下吧，您投掷之后，事实就会出现在您面前。但我提醒，赌博是会输的，这个代价我会尽量不影响到你，但短暂的疼痛应该是避免不了】

【我需要问一下，李科长你对于盗窃，有心理负担吗？】

李岸嗤笑了一声。“又不是我偷的！”

李岸不好赌博，尤其不喜失控的感觉。

他凝视着这颗12面体的骰子，或许是新的契约，以血为契之类的，或许是“降头”，或许是如果是鬼控制人的必需之路……

但李岸熟知江湖骗术，甚至不知道任何一个不是骗人的道士或者和尚。话本小说里除鬼的办法，可能还不如李岸跟对方说“滚”或者给自己一枪，说不定湘就知道自讨没趣跑了。至于与鬼合谋，下场一般会比较凄惨，唉，李岸都说不清日本人和这只鬼哪个能让他下场更糟糕一些。连命都保不住，还是先担心一下挨枪子吧！

或者，担忧一下对方下任宿主是特别有本事有理想的地下党，能说服湘替地下党卖命。

罢了。

见湘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李岸下了狠心，投掷。

骰子在空中闪烁了片刻。落到案上。

蓝色的5点。

一把钥匙出现在李岸身前的桌子上。

【这是我的东西，我作为李忠国时租赁的“备用住处”，钥匙被日本人搜走了。你的运气不错呢……等周末休息，我请你去我的地盘坐一坐。】

李岸感到有些荒谬。

“你很频繁动用这个骰子？”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钥匙打开一扇门，对你对我都并不困难。但这个锁不太一样，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不用这把钥匙，会损毁里面的东西。】

（9）

那是一个带着地下室的三室一厅。如果作为安全房，则非常敷衍，木床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个遮灰的罩子，除此以外什么床上用品都没有，不像住过人。

钥匙用来开启地下室的门。

地下室中是一些化学仪器，试管、烧瓶。李岸只是简单翻看了一下，不似上次查到的地下党制造炸药的，也不似早年见过的制毒的场所。

“你用这里做什么？”

【给薛梅制精神科的药品。】

“你还懂制药？”

【我有几份专利，化学方面的。碰巧在这方面天赋不错。】

李岸想了想，问：“肺痨能治吗？”

【能。不是什么大病。】

“价钱。”李岸再次干脆利落地说。

【只是替你那个手下，小吴救一下他药罐子的妻子，倒是无所谓，你请我吃几顿牛肉就行，上次的火锅底料不错。我帮你装神弄鬼糊弄过去。但如果是药方】湘犹豫了片刻，【你保不住，还可能会惹上杀身之祸。建议以华侨的名义，找青红帮搭线。】

【而且，之前的药方我交给共chan党了。短时间内冒出新的药方，他们可能会去探查，你心里有数就行。】

李忠国果然是地下党！

他就说，除了地下党谁能捱那种罪！还他娘的不跑。

李岸这些天买了几本闲书，聊斋志异之类的，没事就翻翻。湘却没忍住在他脑子里偷乐。

他想，这真是个善鬼，连他娘都没这么替他考虑过！

湘只是笑笑。

【你遭罪，我也会遭罪的。而且我一直没和政府官员合作过，你甚至跑不了，你家就在上海，总得小心一点。】

“你怕遭罪吗？”

【很烦，能少遭罪是最好不过。】

【频繁受挨打之后，如果你总能逃脱或者完好如初，就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麻烦会越来越多。我有一个朋友，最开始只是求着我救一下他的妹妹，最后被我连累得，家破人亡，最后是被人活活烧死的……】

【而且，挨打也很疼啊】

“活该！”李岸不客气的评价。“自己行事不密，你救人一命也就算了，还想保人一辈子？”

到了第二周，李岸已经把湘说的原材料买齐了。再次回到这个“实验室”，这是李岸第一次“允许”对方操纵自己的身体。

允许——真讽刺。明明不需要这一句话，想操纵就可以操纵。

李岸想知道那五十一条规定是哪个王八蛋制定的，细绳真能拴住大象？

李岸想，如果鬼都是这个样子：

守规矩，讲实话，懂科学，还能治病救人。管他是不是封建迷信呢？——李岸这都真碰见鬼了。

那世上有鬼，还挺好的。

李岸对于制药过程完全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只是无聊的，看着自己的手熟练的将一种透明液体加入另一种透明液体中。

（10）

【两种药物同时服用，完全治愈药品需要连续服用四个月以上。】

【只服用两个疗程之后症状会基本消失，但不继续服用，几个月到几年后症状会反复。如果第一个月用双倍的药量，能把治疗周期缩短到两个半月，但可能影响人体机能，没有做过实验，不确定影响效果有多大。我给你这一次制作的是一人份多一点的药量，大约是五个疗程吧。】

【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手腕吧。】

李岸忍不住想，湘过去的“宿主”都是什么蠢货，路都给他铺这么好了，还需要什么手腕？

他找到了几名手下，指点了一番，伪造了一名“南洋人士被捕”的故事。

之后找来了会计小吴。

“上周末科里逮捕了一名携带违禁药品的南洋人士，”李岸耐心地对小吴说，“他说自己是来上海建药厂的，我把人审了一番，没想到毛戴收钱把人放了。现在这人不知所踪。不过他的手提箱现在在科里，据说他带来的’药品样品’能治疗你媳妇的病……”

小吴千恩万谢，带了一个疗程的药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