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中邪了一样,神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放下了六幻,转而放到了这个大箱子的盖子上。他在心里拼命地呐喊,命令双手赶紧放弃这个动作,但是却完全没有用。他就像被这个未知的大箱子抓住了灵魂一样,开始用力推起沉重的盖子了。
昏暗的灯光突兀地跳动了一下,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随着箱子巨大的盖子被掀开而卷起的气流,仿佛被狂风侵扰的蜡烛一样瞬间熄灭。四周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而神田也在陷入黑暗的刹那,从头到脚起了一身冷汗。
风声呼啸,大雨滂沱,静谧的室内只有他自己强压着恐惧却根本无法平复的呼吸。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满耳都是擂鼓一般的振动。
可是,就在这时,伴随着风声,神田越来越觉得有种古怪的错觉,仿佛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在学着他呼吸的频率轻声喘着气。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一个被他推开盖子的大箱子,他刚才也看了一遍整个房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哪来的第二个?这么想着的神田赶紧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试图让发狂的心跳恢复原有的速度。就算如此,他也还是头一次感觉自己的手心和六幻一样冰冷。
“小优?你在这边吗?”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从门外走廊的方向传来。
一定是提耶多尔元帅注意到自己还没有回去,来这边找他了。神田忽然就来了精神,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准备摸到门边出去。可是他转念一想,四处乱跑、闯进秘密房间,又一副被吓得脸色发白的样子,被自家元帅看见的话,指不定会被他怎么说呢。
可是,就算被调侃又怎样,总好过在这里被吓得浑身冒冷汗吧?
啊——说到底,都怪今天的闪电太亮,更怪这个奇怪的房间和奇怪的大箱子。
扶着墙壁不知如何是好的神田正想骂几句该死的天气,空气中忽然就出现了一股干燥灰尘的味道。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这股味道还有些独特——与其说是一股干燥的香气,更像是某种烘干的树木上散发的特殊气味。
凭着对方位的感觉,神田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被打开了的大箱子。
这个房间是有窗户的——虽然只有一个类似换气窗口的小窗户,可就是这么巧,当神田的目光投向大箱子时,数道闪电划破阴云照亮夜空。闪电白亮的光正好穿过小窗口,照到了大箱子里面。
起初,神田只瞥见好像有什么东西放在箱子里。他还未看清,更多的闪电伴随着巨大的雷声让夜空变得更亮。满耳的风雨交加中,神田看清了箱子里物件的完整样貌。
是一个人。
干瘦得好像柴火的一个人,双手交叠在胸前,静静地躺在这个人形的大箱子里。他的身体是黑褐色的,腹部因为严重脱水而凹陷下去一个大洞。胸腔的肋骨清晰可见,原本应该是肌肉或者皮肤的组织,却像晒干了的熏肉皮那样黏在上面。
手臂的动作大概是代表了某种仪式,神田不知道。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停在了这个人的脸上。
脖子是歪的,扭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他的嘴巴也和脖子一样,歪斜着咧出一个大概可以称为“笑”的表情,所谓的笑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出有嘴唇,只有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零零碎碎的分布在干瘪的牙床上。即便如此,这个“笑”着的嘴巴也张得太大了一点,几乎可以塞进半个拳头——因为他的上颚好像被一直顶到了鼻孔的位置,而他的鼻子也被挤得只剩下一截手指关节那么短。因为鼻子的位移,让两个眼窝也有些变形。
眼睑被撕掉了,眼珠荡然无存。可是这张脸还好好的,光秃秃地留在这儿,沉默地和神田对视着。闪电又一次来临,将黑褐色的脸洗成了森白色,神田却在这张脸上看见了自己留在窗户上的倒影。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侵袭全身,逼得他想退后却一动也不能动。他近乎绝望地被那双大得诡异的眼窝吸引,听凭它们将自己的灵魂抽离,将自己身上奔流的血液全部冻结,最终变成和这个干巴巴的尸体一样的东西。他想喊,想叫,喉咙却一瞬间丧失了这个功能。他只能徒劳地将六幻挡在身前,用力用手抵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让它发出哪怕是一丁点儿声音。
“这个房间怎么打开了?”
“不会是那孩子吧……小优?小优你在里面吗?”
厚重的大门被用力推开,熟悉的身影一下子就挡在了自己身前。一只温暖的大手摁住了神田的肩膀,将他向后一拽,拽出了这个不大的房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一下子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那个东西,来,转过身慢慢走,我们先离开这里。”
神田像是完全呆滞了一般全身僵硬,任凭提耶多尔元帅把他带出了房间。
“那是……什么?”
他的喉咙还有些滞涩感,即使是提问,声音也像是硬挤出来的。直到他们回到会客厅,提耶多尔元帅放开了挡住眼睛的手,神田还是有种被莫名卡住喉咙、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那个啊,嗯……”提耶多尔元帅看着他,挠了挠头,长叹一声,“那个呢,是一些猎奇爱好者收藏的东西,一般都在万圣节的时候拿出来吓唬人,不是什么……”
“你在胡说!那明明是一具尸体,是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神田大声喊了起来,“不要骗我,那个根本就不是什么万圣节道具!那个大箱子是棺材吧,为什么人的尸体会被当成收藏品放在这里?这算是什么!”
“冷静一点,小优……我们先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面对元帅的好言相劝,神田根本不为所动:“收藏尸体?这种变态的行为,就是你们所谓的艺术?!”
“不是这样的,小优你误会了,那个虽然确实是……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误会!既然是尸体,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安眠在地下,还要摆放出来供活人欣赏收藏?他已经死了,你们就让他死得有尊严一点不好吗!”
元帅没有反驳,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神田的头顶:“对不起啊,小优,让你一个人呆在这样的房间里那么久,吓坏了吧?”
神田绷着脸没有回答,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痛苦而委屈。可他没有再表露分毫,而是用力握紧了六幻,接着头也不回地绕开了提耶多尔元帅。
那之后连续好几晚,神田都在做噩梦,梦见那具没法合眼的干尸,梦见那双空洞的眼窝和歪斜的嘴巴。让人奇怪的是,一向喜欢调侃他的提耶多尔元帅,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就算后来,神田在提耶多尔元帅“委婉”的解说下知道了这种名叫“木乃伊”的干尸的由来,他还是无法忘记当年看见那张干瘪的脸时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和难以言状的恐惧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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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在图书室什么也没查到,还被木乃伊的特写插图吓到差点跳起来,神田的心情糟得不能再糟了。他从来没怕过什么东西,可这被紧紧包裹、历时成百上千年保存至今的干尸,不知为何却让他始终不敢直视。
与其说是不敢,更像是不忍。
死去的东西,就让他好好死去,这样才是正确的吧?仿佛凋零的花朵,干枯的落叶,一切生命走到尽头之后,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也只能落花随流水,犹自向黄泉。空留一副干瘪的躯体,无遮无挡,像个物件一样被冠以“文物”之类的高贵称呼,毫无尊严地接受千年之后一道道陌生目光的注视,这种感觉谁会喜欢?
辗转反侧的一夜过去,神田也接到了新的任务。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回任务上,不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了。
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执行任务,辗转各地,一个月的时间里,神田回收了一个innocence。当他返回教团的时候,才在伦敦下了火车,就收到了总部的联络。
“神田,你现在到伦敦了吗?”
“刚到。”是考姆伊打来的电话,估计又是任务指派,“有新任务?”
“哎呀……你这么敬业呀……”
“说重点。”受不了这个死妹控又开始用奇怪的语气东拉西扯,神田不想被带偏。
“我已经让马利去找你了,一会儿和他汇合之后,你把回收的Innocence交给马利让他带回总部,辛苦你直接去埃及一趟吧。”
一听是“埃及”,神田的神情不觉严肃了起来:“加奈出什么事了?”
“喔,她的确还没有回总部,我都没说和她有关呢,你已经在担心她了?”
“我没担心她。”
“别说你了,我也很担心。”考姆伊收起了玩笑的语气,“她的任务预期是一个月,可是……她已经失联半个月了。”
“什么?”
“加奈协助调查的任务是,查明埃及首都开罗附近的帝王谷及周边突然出现的沙尘暴成因——实际上,那片沙尘暴的范围很广,已经影响到首都开罗了。这场沙尘暴据说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无论如何都很不正常了,探索部队也始终无法查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奈最后一次联系总部,是在她冒着沙尘跟随一支考古队进入帝王谷之前。之后她就和考古队一起失去联络了。有关加奈的这次调查任务,马利会把详细的情况说明和资料一同带给你。”
想起了加奈和他说过的那个有关沙漠的梦,神田真有些担心了:“那她最后一次联络总部时有没有说什么?”
“有。”考姆伊说,“帝王谷是埋葬了众多法老的陵寝之地——她好像要进一个沙尘暴来袭之前刚刚被发现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