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青春期综合症(4)
(4、等待花开的声音)
神田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对什么东西抱有期待。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根本没有东西值得他耗费感情去期待。
可是那盆碗莲,那个小小的花苞,仿佛用力一碰就会受伤的那个脆弱的花苞,却让他不住地挂念。他太想多看一眼那个小东西,甚至想着,要是能一步不离地守着它,直到亲眼看着它开放该多好。
加奈说的“期待些什么”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
兴奋的,快乐的,又有些紧张的,无比在意的,这就是“期待”吗?
这感觉还挺好。
加油啊,一定要顺利开花呀。
他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全然不觉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期待和隐隐的笑意,让路过他身边的人都满心疑惑。没多久,教团内部就开始传起了一条流言,那就是“神田优最近居然会笑了,这非常不正常”。不过,没等这条小范围流言进化出更不靠谱的升级版,神田就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周内完成了短途任务飞速赶回教团。
他甚至特意绕了远路。一大清早刚刚踏进总部大厅的时候,本应该先去汇报任务的他却脚步匆匆地直奔花圃。
碗莲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叶子更多,叶面的色泽更加光亮了。那个小小的花苞也是,一周没见,神田感觉它似乎长胖了一点。
只不过,还没开放。
本来嘛,要这么凑巧刚好在他回来的时候开花,就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神田松了一口气,刚要提起箱子离开,只听得身后花圃的门被什么人用力打开,发出很响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碗莲的主人同样提着出任务时专用的箱子,以猎狗追兔子的速度冲了进来。接着,紧跟其后的李娜莉也跑了进来。更搞笑的是,刚才一直在花圃附近挠树干的纸盒也跟着凑热闹跑了进来。
“开花没有?”
大概是看见神田先来了一步,加奈远远的就大喊了起来。而神田竟然没有先怼她几句,而是第一时间回答了她的问题。
“还没。”
闻言,气喘吁吁的某人丢下箱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纸盒完全不知道他们三人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它在一旁绕来绕去,喵喵叫着像是在询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了。结果,完全没人回答小猫咪的疑惑。三人围着花缸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李娜莉忽然说:“等一下,你们看花苞,它是不是快要开了?”
听见李娜莉的疑问,两人立刻凑了过去。
起初神田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是在他的视线接触到花苞的顶端时,突兀地发现包裹在最外层的花瓣中,有一片的前端已经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加奈小心地伸出手,细细查看了花苞的各个角度,她极轻地用指尖捏了捏那片有些裂开的花瓣,欣喜至极的表情渐渐浮上了她的脸庞。
“今天白天应该会初开,就像演习那样,入夜之后会先闭合,到了明天黎明会正式开放。”
“也就是说,明天才是它真正开放的时候咯?”李娜莉惊喜地问道,在得到加奈肯定的回答之后显得更开心了。
明天才开花,今天就这么激动。他们三个人最终竟然因为这盆碗莲而凑到了一块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神田在心里默默自嘲了几句,再次将视线投向淡粉色的花苞上。
多亏这盆花,让他觉得呆在这个黑暗的教团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不那么糟糕的东西的。
这一天,他们三个都有些坐立不安,逮着空闲就往花圃跑——当然跑的最勤快的就是加奈和李娜莉。神田虽然也很想去看几眼,无奈被呆在总部待命的迪夏扯住练习拳脚功夫,一时半会还走不开。在被迪夏“我知道哦神田师兄其实最不擅长单挑了”的言辞挑拨下,他决定收拾了这小子再说。一番恶战之后,迪夏被扁得唉唉直叫。神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瞪了一眼躺平在地的战败者,向外看了看天色。
太阳西斜,已经是傍晚了。看来今天的开花演习是没法见证了,神田这么想着,心里却并没有特别的纠结。
他是很想多去看几眼那盆碗莲的情况,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很在乎那盆花。
是的没错,他承认了,他真的真的很在乎那盆碗莲,那些小小的花朵。在心里认了这个事实之后,神田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说呢……感觉这不太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放在从前,他绝对无法想象自己竟然真的在期待一朵花的开放。
只是一朵花而已,为什么会让他这样心潮澎湃,这样放心不下呢?
那朵碗莲在清晨时分才会开花,大不了他在还没天亮的时候就去花圃蹲点守着,反正他凌晨四点早起晨练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心里想着这样计划也不会误点,神田满意地去解决晚饭了。只不过,当他回到房间打算休息一下的时候,被走廊上的一个板车吓了一大跳。
板车应该是从科学班借来的,平时神田经常看到他们拖着板车运送装在箱子里的各种物件和器材。可是眼前的板车上放着的绝对不是科学班的东西。提灯,计时器,折叠好的睡袋,整整齐齐放在板车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打算去远足。神田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睡袋旁边还放着的一些吃的喝的,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件疯狂的事。
这是要直接睡在花圃了?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隔壁房间的房门还开着,从房间里拿着几本书出来的加奈看见了神田,还一脸愉快的问他要不要加入她们的野营小队。
罢了罢了,这种事情一旦放在加奈身上就非常合理了。如此夸张的活动,神田当然不参与——看起来蠢爆了。随便戳了对方几句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他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莫名的寒意让他想要立刻换个地方呆着。他可从来都没有如此深刻的体会过,这间房间有多冷。
如此清冷的空间里,角落里的那个沙漏装置里漂浮着的莲花,显得更冷了。
怎么回事?以前他从没觉得自己的房间有那么冷。
真的很冷,刺骨锥心的那种冷。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小桌上的莲花沙漏,同时极力想要忽略周身侵袭而来的奇怪寒意。
他好像很久没有认真注视着这朵花了。
不对,不是没有,而是他忘了。他忘记了这朵象征着他短暂生命的花,忘记了看着自己生命在眼前流逝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甚至不小心忘记了,他自始至终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他关注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总是忘记憎恨这个教团、这个世界,忘记了自己身处黑暗的深渊,忘记了他只为“那个人”而活着的唯一的意义。
全都是因为那朵小到不能再小的碗莲,看着它,他就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束微光。
那束微光是如此温暖,在他的世界里越来越明亮,让他忍不住想要走出黑暗,向着那束微光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法摆脱的深重的罪恶感。
他不该有这种想法,不该为自己活着而感到高兴。
他应当记住的是,他活着不是为了感受风和日丽,欣赏日月星空,他是为了战斗而活着的,是为了找到“那个人”而活着的。
他活着,更是为了背负他曾经沾染的满手鲜血啊。
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他难受地按住了额角。对他而言,忘记过去就意味着否定自身的罪孽,否定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更加彻底的背叛。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亲眼看看一个鲜活的生命是如何绽放最纯粹的姿态,他还是没法克制从内心深处泉涌而出的狂喜和兴奋。那种狂喜几天下来填满了他空旷许久的内心,让他打心底里感受到了名为“快乐”的心情。
可以吗?
就一次,就这一次,让他暂时放下他不得不背负的苦痛与哀伤,去看看那朵花开放的样子吧。
这个晚上他根本没睡好,才刚刚合眼没多久却又烦躁得醒过来,总是担心万一睡过头了赶不上碗莲开花,那可就糟糕了。
隔壁那个家伙估计早就和李娜莉拖着一堆装备驻扎在花圃了。如果没有兴奋过度,现在应该早就睡了。最重要的是她们还带上了计时器,说不定还设置好了最恰当的时间,到时候只要时间一到就没问题,说不定还能抢在碗莲开花前几分钟开始守着观看全程。
仰面躺在床上的神田如此这般脑补着,结论就是更加睡不着了。
反正花圃也不是她们花钱租下来的,只准她们露宿,难不成还不准他过去蹲点?
决定好下一步计划的神田起床整理完毕,打开门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花圃竟然还有灯光亮着。
犹豫了一下,神田想,既然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反正最多也就是和加奈磨两句不痛不痒的废话,其他的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
“神田?你也来啦?”
两个睡袋围着碗莲所在的花台放着,中间零散地摆了几本书,一盏提灯。开口叫了他名字的人正窝在睡袋里,靠在花台上借着提灯的光亮看书。
“哼,这地方又不是你们租的,我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放下了书,加奈转身将提灯拎起来放在他们中间,“花圃的晚上还是有点冷的,我可不希望明天和重感冒人士一起看花,会被传染的。”
“闭嘴。”在一边坐下,神田叉起胳膊冷冰冰地回击道,“你以为我过来是为了和你这笨蛋吵架的?”
“声音轻一点,李娜莉已经睡着了。要是把她吵醒了,我就把你轰出去。”
“嘁……”
他可没有加奈那么好心情的看看书,非要说的话他只带了六幻——虽然好像并没有必要。所谓的蹲点就是百无聊赖等时间,实在是太枯燥了,而且现在连零点都没过,要到天亮还早得很。
好在花圃的顶棚也是玻璃的,他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夏夜明亮的星空。
一条模糊的白色光带斜斜地贯穿夜空,浸润在漫天星斗之间。朦胧的光带乍一看去是白色的,可是细看就可以发现,其间有很多不一样的色彩。
“喂,那是银河吗?”神田忽然问道。
“嗯,虽然看起来像是一条河,实际上是由无数颗星星组成的。”身边的加奈不知何时放下了书,熄灭了提灯——这让他们眼中的星空显得更加清晰壮观了,“我在书上看到,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也是属于这条大河里的。”
“看来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照你的说法,这个世界也不过是银河里的一粒灰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