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们的城市（7）

城中的景象惨不忍睹。火光，废墟，倒塌的建筑，放眼望去，尽是被鲜血泼洒浇灌的古老的围墙。整洁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瓦砾成堆，到处都是哭嚎叫喊。早就开始变暗的天空下，本应该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却在火光和轰炸之中摇摇欲坠。

“元帅！伊艾卡元帅！您在哪里！”

用尽全力奔跑着，加奈的脚步有些摇晃，却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用来联络的无线格雷姆正在上方盘旋，竭尽全力搜寻着信号，从中传来的声音却嘈杂异常，完全听不清对面是什么情况。

那只啰嗦的死兔子还是跟着芙罗拉他们一起留在南郊，这还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他们不用再听他似笑非笑的冷嘲热讽。而且，城中无数废墟的遮掩之处，AKUMA接二连三地出现，或是直接向着未能躲避的人们开火，或是直接冲着神田他们而来。断断续续的战斗阻碍着他们和伊艾卡元帅汇合的脚步，也在不断消耗着他们本就十分疲乏的身体。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总算是遇上了一支正在组织平民避难的警备小队。

发现还有探索部队带着结界装置，也在其中掩护撤离，神田看了一眼脸色比纸还白、差点一头栽倒的加奈，二话不说将她推给了探索队员们。

“这家伙交给你们了。城里还有AKUMA在活动，我去找元帅和迪夏。”

“等一下！我也去……”要不是探索队员扶着，加奈连站都站不稳。可她还是拒绝了搀扶，试图追上神田的脚步。

“只能拖后腿的家伙就不要凑热闹了。”神田放出了自己的格雷姆，开始和迪夏联系，同时毫不客气地开口了，“我可没办法一边和AKUMA战斗，一边照顾随时都会倒地的伤患。连白痴都知道避开危险，你难道不懂吗？”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

“我也没空再救你第二次。”

得知迪夏正在往这边赶来，神田回头看了加奈一眼：“所以，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不用看都知道，那双透亮的蓝眼睛里一定盛满了不甘。

就算不甘心，又能怎样？

神田还是了解她的脾气的：她从来都不愿意做一个被保护的人，也绝不愿意看着同伴孤身战斗。比起被别人保护，她宁可选择拼了命去保护别人。偏偏是这样一个倔强得要命的人，因为伤势的影响太大而不得不脱离战线，神田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现在，让她和探索部队待在一起，最大限度远离战场，这是现在的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加奈没有跟上来，但神田知道她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就在这时，身旁不远处的几座摇摇欲坠的房子后方，缓缓浮出了数只准备射击的AKUMA。

“它们又来了！”

“快逃啊！”

骚动的人群开始逃窜，就像被猎狗追赶的小兔子一样孱弱地呼救着。探索部队立刻投入战斗，张开了结界装置掩护这里的所有人。不断有炮弹朝这边打来，爆炸声也越来越近。几发炮弹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炸开，爆炸和烟尘很快遮挡了视线。就在这时，从烟尘的那一头，隐隐约约传来了铃铛晃动的声响。之后没多久，成串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很快，从翻滚着的雪尘当中，冲出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小个子。

“真是没完没了……喂！师兄！你终于回来啦！”

爆炸总算是停了，暗淡的天幕之下，AKUMA的威胁暂时解除。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方才出现的AKUMA，迪夏与他们顺利汇合了。

“AKUMA的数量呢？能确定还有多少吗？”一见面，神田就直奔主题，“伊艾卡元帅在哪儿？你应该是赶回来支援元帅的吧？”

迪夏却带来一个不算太乐观的消息——他取出了一个已经开裂冒烟的格雷姆：“我和你联系之前就捡到了这个，可能就是伊艾卡元帅的格雷姆，但似乎被打坏了……现在也不确定元帅在哪儿，幸亏和你联系之后发现和你们的距离不远，所以我就先来这儿了。”

城中时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炸和枪声，不知道还有多少AKUMA混迹于城中。迅速分析了当前的状况，神田决定和迪夏立刻出发去寻找伊艾卡元帅的下落。

至于加奈，尽管她强烈要求同行，但神田没理她，而是扔下一句“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随后就和迪夏一同离开了。

一言不发地在嘈杂却有序撤离的人群中逆行穿过，视线越来越暗。天已经完全黑了，房屋残骸之间尚未熄灭的火，成了他们前进的路灯。他们在破败的街巷之间穿行，不知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还是因为入了夜的北方国度本就死寂异常，他们仿佛能够清晰地听见很多人在向这边靠近的脚步声。

枪声和炮声，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的哭声打破了这条街道的寂静，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们的耳中。

路边一处倒塌的房屋废墟前，跪着一个小小的男孩。满城的火光照亮了夜幕降临的莫斯科，也照亮了眼前废墟下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雅科夫……快，快走……”被废墟压住的男子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布满伤口和烟尘的手抓住小男孩拼命要推他走，“赶快去找警备队的人……”

“不要！我不要离开爸爸！”小男孩哭喊起来，紧紧抓住中年男子的手，“我不走！”

“你这个傻孩子！”男人怒吼了起来，“南边的战报已经通告全城，无论是法国人还是我们的军队里，都混入了那种怪物……再不走的话，到时候就逃不掉了！”

两人连忙跑过去，迪夏更是关切地大喊了起来：“喂！你们没事吧！”

那个孩子一看见他们，立刻扑过来抓住他们的的衣摆，哭着央求他们救人。迪夏一边安抚他，一边快速地检查起整片废墟的情况。神田则是飞快地确认了四周是否有AKUMA，同时也迅速查看了那名中年人被埋住的位置——一堵墙直接倒下来卡住了他的下半身和一侧肩膀，还不清楚他的伤势究竟如何。单纯凭借他们的力气，根本没法将压住他的墙体移开，但是如果在这个距离使用innocence破坏那堵墙，误伤到中年男子的概率也很高。

更何况，这名男子用没被压住的那只手，在一边的碎石瓦砾间挖出一个带着把手的黑色匣子，那个黑色的匣子还拖着一根电线，在废墟的缝隙中弯曲着不知道通往何处。

“我听伊万诺夫队长说过……穿着这种制服的人，就是那个黑教团的驱魔师……”中年人费力地将黑色匣子拉到面前，“拜托你们了……雅科夫就拜托给你们了……请你们一定要带他到安全的地方去！”

“大叔别放弃啊！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通过格雷姆联系上了最近的探索部队，迪夏在旁边找来一根勉强能够搬动的木柱，拖过来卡进墙面和地面倾斜的缝隙里，接着就对着格雷姆大喊起来，“探索部队吗？警备队的人还和你们在一起吧？你们快点派人来！这里有你们的人……”

中年人却打断了迪夏的话。

“不用联络他们了，我的任务就是……咳咳……在这片街区设置障碍伏击入城的法国人……大家都因为那些怪物牺牲了，只剩下我和这个冥顽不灵的傻孩子，我得把我的任务完成……”

“师兄！来帮忙啊！”迪夏压根就不想听中年人的解释，“石墙太沉了，撬不动……”

啪嗒，啪嗒，啪嗒。

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有很多人靠近了。火光照亮了来人铮亮的枪口，也照亮了他们的军装。

是法国人的队伍，他们最终还是进到了莫斯科城里。

可是不对劲。

没有任何激烈交火的动静，这般规模的队伍是从哪个方向进城的？俄国人的军队没能拦住他们吗？

神田把手按在了六幻的刀柄上——借着火光，他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着装。看上去基本上都还很干净，不像是战斗过的样子。很明显，他们应该不是南郊的那支混入大量AKUMA又被大面积屠杀的队伍——那支队伍已经没多少人还活着了。

如果南郊的那群幸存的法国人足够聪明，此时此刻应该早就把AKUMA混入军队的事情上报给指挥官，他们首要的选择，怎么看都不应该是继续进城吧。

眼前的这群法国人，人数足有上百人之多。火光照耀下，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如此严肃冷漠，整齐地将他们所在的废墟包围了。

这群人当中，不会也是如此吧？

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已经足够明朗了——AKUMA伪装成士兵混在双方的军队里，借着双方开战的机会大开杀戒。如果说这就是它们的目的，那这场战争最初的导火索，法国人被俄罗斯人无理由杀害的诸多凶案，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是AKUMA自导自演的。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根本就不应该发生。如果不是AKUMA从中作梗，两国之间根本就没必要开战。

该死的，整个局面已经完全乱套了。AKUMA混迹于军队中，只要它们刻意隐藏，身为驱魔师的他们就无法第一时间发现AKUMA的踪迹。任何的迟疑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伤亡，这对他们无疑是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

就在这时，街的另一侧也传来了脚步声。人是有不少，但脚步声听上去很杂乱。

照不到火光的漆黑小巷里，慢慢走出了一队还佩带着武器的法国人。但是，他们和街上的这一群法国人完全不同。他们显得很疲惫，脚步也很沉重，军服也破烂不堪。最明显的是，他们几乎都是负伤的。

神田和迪夏很有默契地后退了一步，架起各自的武器将小男孩和他的父亲保护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增援吗？

那支法国人的小队很快就看到了面前的同僚，但他们的反应很古怪：没有立刻上前汇合，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伤痕累累的法国人们反而犹疑地互相看看，接着，他们无一例外地朝着整装待发的那群法国人举起了枪。

“怎么回事？自己人打自己人？”迪夏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被枪指着的那些法国人，并没有表现出不快，或是质疑，而是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都不许动！你们这群侵略者！”

从街道的另一侧，又来了一支俄国人的队伍。他们和眼前的两组法国人立刻形成了对峙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