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将神田完全包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想移动一下手或者脚,却像是被捆住了一样,只能勉强抬起脖子看看黑暗的四周。
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从脚上传来了凉飕飕的感觉,好像是踩在冷水里一样——要是能动一动的话,就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水了。不过好在脖子还能勉强转一转,于是他低下头来,想看看自己究竟站在哪里。
这一看,他愣了一下。
倒不是自己的脚下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自己的身体,穿着的居然是当初在亚洲支部接受同步率测试实验时的那套衣服。不仅如此,这个身体给他的感觉,似乎是三年前的那个还没有开始长大的身体。
难道他变小了?
甩了甩头,神田确信他现在的头发正是三年前刚刚苏醒没多久时,剪的齐耳短发。
这是怎么搞的?他明明记得自己正在执行任务,却因为头痛而没法好好对付AKUMA。好像是被AKUMA的炮弹击中了,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被打昏了吗,这是……梦?
啧……这显然不应该是昏过去做梦的时候吧。神田看了看周围漆黑一片的环境,既然自己都意识到是在做梦了,那就得想办法尽快醒来。
“一定会……等着你的哟……”
仿佛有水滴落入池塘一般,静谧的空间里,有声音像是荷塘的波纹一样一圈圈地晕开来,传入神田的耳朵里。接着,他的眼前慢慢地明亮了起来。碧蓝的天空下,已经枯萎了的莲蓬倔强地挺立在莲梗上,想要在天空的背景里留下最后一抹不肯消散的形象。
而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的身影,还是和很多时候一样,站在那边的莲池中,回头静静地看着这边。
没想到又在梦里来到了这个地方。
神田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越来越亮的景象,一只手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只手戴着白色的手套,衣袖上有着银质的扣子。只不过,手套和衣服都有着被撕扯过的痕迹,即使是黑色的衣袖,上面也能看出还没有干涸的血迹。
那只横着的手啪嗒一下垂落了下去。脚下的莲池里,水流被搅动了起来。神田的身边,一个人“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上滴滴答答的不知道是水还是血。这个人站稳之后,摇摇晃晃地向前迈出了脚步,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地念着什么。
“是的……花瓣……凋零之前,我会……和你一起……”
花瓣……凋零之前……
神田听见自己的声音和这个人的声音,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动作也和这个人重叠了起来。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当他将手伸向远处站着的“那个人”时,他的身体被不知何处涌来的烈风包裹了起来。狂暴的风吹刮得他无法睁开眼睛,像是有人在和他恶作剧一样,背后猛然窜出的一股大力,把浑身无法动弹的神田朝着前面重重地推了一下。“哗啦”一声巨响,像是被直接推进了水里一样,窒息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
朦胧的意识被瞬间拉远,他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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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逐渐褪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神田稍稍活动了一下放在被子里面的手指。
太好了,他终于脱离梦境,顺利醒过来了。
很快,肩上的刺痛感闯进了他的意识。那里覆盖着几层包扎的绷带,估计是自己被头痛折腾得晕过去之前,那个该死的AKUMA打的。
比起自己居然被LV1打中,神田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为什么会忽然做这样的梦呢?
离开亚洲支部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往旁边看了看,神田看见加奈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的膝上放着笔和随身的那个红色本子,似乎是在打瞌睡。只不过,她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正在吃食的鸟。
笨蛋,睡得还真香,这样坐着都能睡着,为什么不去找张床啊。
于是他慢慢坐起来,小心地抄过搁在床边的六幻,照着她的脑袋就敲了过去。伴随着椅子翻倒的一声巨响和一声模糊的惨叫,神田的床边,加奈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板上。
“嗯……嗯?怎么了怎么了?”
被这突然袭击敲醒了,加奈一脸呆滞地从地板上坐起来挠了挠头。不过,她很快就看到神田还保持着用六幻戳她脑袋的动作,于是“腾”地一下站起来,毫不相让地开始大骂神田忘恩负义:“你打我干什么啊!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扛回支部,帮你清理伤口,还给你铺好床盖好被子,你就这么来打我的头?太过分了!”
“我可没有拜托你做这些事。”
“再说了,好不容易把你送回支部,我也很累啊!只是打个瞌睡而已,你有事情能不能好好说,别总是这样!”
神田冷着脸放下了六幻。
“这里是亚洲支部?”
“不然呢?”没好气地将椅子扶起来,加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坐下,“算了,我就没指望过你会感谢我——AKUMA的弹片炸伤了你的肩膀,你现在最好躺下别动。”
神田不想多废话,“那些莲花呢?”
“和报告的一样,又消失了。”加奈翻开她的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这是我们去的地方,根据探索部队之前的调查,那么接下来出现莲花的区域应该是这个方向……如果探索部队有消息了,我再去看看。”
神田没吭声,而是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轻微的疼痛还在,但是很快就会痊愈了。
“不过神田,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和你无关。”
“什么叫无关?这应该会是解开innocence谜团的关键信息吧?”加奈放下本子,认真地看着他,“我真的只看见一个似乎是人的轮廓,它是在发出声音,可是我完全听不懂它是什么意思……看你那时候的反应,是看到了很重要的人吗?按理来说,那些数量的AKUMA不可能打伤你……”
“我说了和你无关,我的事情你少管。”
“好啦好啦!我不管就是了!怎么会有你这么倔的人……等等,你的伤!现在不要乱动!你知不知道你肩膀的骨头都被炸碎了,就不要再乱来了!”
神田毫不理会加奈的劝阻,翻身下床,抓过挂在一边的团服。
“让开。”
“神田!你就不能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现状啊?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就算你要查,这样莽撞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我知道你很在意那个人影,所以我会去帮你查清楚,你就不要逞强了!”
“伤口已经愈合了。”神田一把挥开了加奈的手,“你去查?我可没有指望你能帮什么忙!”
原以为加奈顶多和平时一样,只是嘴上和他吵几句,谁知道他的手指尖刚刚碰到团服,就被一股大力拧住了手腕顺势一掀。等神田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被加奈死死地摁在了床上。
神田立刻就火了,也不管会不会伤到人,抬起脚用力撞向加奈的手肘。谁知道加奈的动作更快,一脚踢开他的腿之后干脆一个翻身,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一番抗争之后,神田被摁在床上,根本就没法动弹。肩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飕飕的疼痛让他实在提不起力气。
“放开!你这混蛋……我要去找那个人!”他仰头怒瞪着将他死死按住的加奈,不甘心地怒吼出声,“别妨碍我!”
“我知道你很在意那个人,可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你现在的情况?那片幻境对你的影响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万一你又被影响,又受那么重的伤,你会死的!”
“谁叫你多事!我早就说过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是死,也不用你管!!”
“啪”地一声,神田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刺痛的脸颊让他全身一僵,理智在失控的边缘荡了回来,整个人忽然就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醒了回来。
“我说……你啊,不要那样说行不行?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见的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既然是非见不可的人,如果死了的话,还怎么见面?你这个木头脑子根本什么都没有想过,只会一个人在那里瞎逞能!不要命的才不是英雄,是傻蛋!”
打他的那只手悬在空中发抖,加奈的声音听上去尤其激动:“就这样把来之不易的生命弄丢了,会有人说你是笨蛋的!”
“嘁……”他也没说他要立刻去死啊,犯得着那么激动吗?“所以我叫你别管我!那点小伤根本无所谓!我……”
啪嗒。
一串晶莹的水光,掉在了他的脸上。
“你怎么……总是这样……”
加奈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接着,她一把揪住神田的衣领,哭着大喊了起来。
“看到你伤得那么重,我也会难过啊!就是因为你的伤总是那么快就愈合,你觉得受多重的伤都无所谓,才一点都不明白担心你受伤的人是什么心情吧!”
神田愣在了那里。
那个笨蛋,在说什么?
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受再重的伤都会很快愈合,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加奈的样子让他有些茫然,甚至有了一丝心虚。神田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哀伤和痛苦。似乎想要努力平复起伏的心情,加奈松开了按住他的手,接着垂下了头,坐在一边哭了起来。
“就是因为有那么快的愈合能力,你才会对自己毫不在乎!战斗,受伤,愈合……就像一台不正常的机器一样,那种能力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看来,这种能力很可怕……每一次看到,都觉得特别特别可怕……我讨厌这个能力,那会让我以为我面对的不是有血有肉的神田优,我面前的只是一台战斗兵器而已!”
她在说什么啊?
这种治愈能力,本来就是为了应对驱魔师的战场而打造的。
而且,不是……很好用吗?
神田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絮絮的说话声。
“爷爷,您还是别进去了……神田他受了伤,大概还在睡呢。有加奈陪着,不会有事的。”
“唉……”
被称为“爷爷”的人发出一声叹息:“没有关系,我只要看看他就可以了,毕竟……我一想到当年的事情……”
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加奈飞快地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是支部的张爷爷。”她的声音还有些哽咽,却也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了。
一言不发地看见那个老人走进来,神田只是冷冷地坐直了身体。
老人看见他的时候,脚步明显迟疑了一下。他在巴克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却在距离床很远的地方站住了。
神田看见他满是皱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厌恶感。
“张爷爷……”加奈的眼眶还是红红的,她叫了对方一声。
“你不要说话,加奈,我就是来看看他。”说话间,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略带悲伤的笑,苦涩到无以复加,“神田,伤口好点儿了吗?”
神田不想对他说任何话——如果可以,他宁可就这么被看着,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支部有疗伤的草药,如果需要的话,我让叫巴克去……”
“根本不需要。你很清楚的,不是吗?”冷冰冰地将老人的下半句话堵了回去,神田冷笑道,“假惺惺的,真是恶心。”
“神田,你别这样……”
“算了,加奈。”老人摆摆手,制止了加奈,“如果这样能让他觉得好受一些,就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