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趁意站在收银台前快睡着的时候,快没电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见那个备注,心里就开始打鼓,然后忐忑地接起:“祝医生...”
“趁意,这么晚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没有!”方趁意下意识啃起手指,话音因而听起来有点干瘪:“是...方向晚有什么情况吗?”
每周六方向晚都会去祝医生那儿做检查,以往他都陪同的,今天腰腿不便,实在没赶上时间,就拜托萱姐陪他去了。
祝奉澜在那头似乎笑了声,问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方趁意深呼吸,“坏、坏的吧。”
“坏消息是,向晚的病状似乎有进入加速期的趋势。他最近是不是经常跟你说身上疼?”
“是...”方趁意认命地闭上眼,扶着桌角,呼息变得急促,“会很严重吗?是不是不能再观察和保守治疗了?他...”
“你别着急。”祝奉澜道:“先听完好消息。好消息是,找到合适的配型了,人就在我们医院。”
好像忽然有人给他注了口新鲜空气,方趁意倏地睁开眼,“真的?”
“嗯,真的,我一确认就立马给你打电话了。也不枉你们等了这么久。”
方趁意有点像被金蛋砸中了头,这个好消息的喜悦要远盖过前者带来的恐慌,毕竟只要配型成功,方向晚就能手术了。
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他昨天跟方向晚说会让他尽快手术时,其实心里还挺没底的。不仅是配型问题,还有最重要的,钱的问题。
但是多年负债、以及每次都能准时偿还分期债务的经历给了他一种非常积极的反馈,让他在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上不会过于恐惧或焦虑,因为他已经踩过了无数个‘不可能’然后好好活到了今天,因为他总能做到。
既然钱的问题他相信自己能做到,合适的配型也已经找到,这就意味着方向晚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近了一步。
哦,还有他自己。也近了一步。
挂断这个电话,方趁意点开微信聊天置顶,又看了眼时间,忍住了跟方向晚打语音的冲动。
凌晨时分,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接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深夜来电,但方趁意知道会有那么一类人24小时期待着电话被打通。
放贷方。
方趁意循着记忆拨通了一个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喂?你谁?有事说。”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无比,劈里啪啦的牌背撞击声,混乱的叫骂声,甚至能分辨出一些低弱的、仿佛求饶的哭泣声。
方趁意顿了下,开口:“我是方文勇的儿子,我...”
这人估计开的扬声器,他说完这句话,那边环境音显然静了很多,然后有人大笑:“哈哈哈哈方文勇?那个冤大头?哈哈哈哈哈,不会是要子承父业了吧?”
接着有很多人跟着他一起哄笑起来。
方趁意没说话,接起电话的那个人吐了口烟,电话里传来踏步声,那些哄笑就逐渐远去。
“又想借钱?”
这个‘又’与方趁意本人无关。大概是他那个赌鬼爹给这群放贷的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只要是与方文勇有关的任何人或事都会被他们习惯性贴上‘蠢货’‘烂赌’‘无能’的标签。
既然如此,那方文勇的儿子给他们打电话还能是干什么?
放贷的不怀好意地笑道:“既然被法院捞了一把就该远离染缸啊,小小年纪的,是多想效仿你爹四处躲藏过一辈子啊。你爹妈没教过你吗?哎哟不好意思,忘了啊,你没爹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趁意表情很平静,撑着收银台的手背却爆出几条青筋。他也笑,“还行吧,你听上去也没有。而且好像除了爹妈,还缺了脑子。”
“你他妈说什...”
方趁意有些失望似的,啧啧两声,“哪有你这样跟借贷人说话的啊,天,你的业务一定很差。没事哈,我换个人打。”
他默默挂断,又拨了另一个号码,这次电话那头不嘈杂了,接电话的人甚至叫出了他的名字:“方趁意?哟,这么晚打电话来,是想通了么?”
“......”
这个声音他记忆犹新。
尤同钧...当年法庭上那个说要包了他的sb。真是数年如一的恶心腔调啊。
他有点反胃,努力克制了一下,终于说到正题:“你们那边能接受短期内拖延还款么?大概...几个月,不...也可能半年左右。”
那头的声音戏谑起来:“瞧瞧,涉世未深的小孩子连用词都这么清新脱俗啊,还不上就利滚利啊,这么简单的事不用我教你吧?”
“不是还不上。”方趁意道:“这八年我没拖过一分钱,现在...是有急事。问问而已,不是想赖账。”
尤同钧真是爱极了他绷着嗓子装作若无其事的语调,倔得可爱,“哈哈哈,是啊,你的信用很好呢,可惜你爸已经透支了你这辈子所有的信用了。”
他想了想,将手边的雪茄丢进垃圾桶,笑道:“不过也不是不能谈...这样,明天下午约个时间,我们面聊,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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