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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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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凛冽,直逼要害。草原猛士颇具代表性的狂发背映着高昂火光,衬得他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光是对峙时的眼神,就足够将人震慑在几米开外。

可叶观澜不仅没躲闪,连目光避让也没有。他笑着望向可怕的敌人,笑容间包含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世子以为,弯刀阵型所以能够功成名就,仅仅取决于几千名鹰骑的骁勇善战吗?”

叶观澜不紧不慢起身,迎着刀锋,提起炉上烧得半干的酒吊。呲啦一声轻响,焦糊味瞬间散开,但很快又被他挪动时带起的竹香给轻轻掩盖。

这种不合时宜的镇定加重了垆龙疑虑。

刀锋向前递进了一寸,无形的威压演变成切实的杀机,姜维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惊呼,垆龙与叶观澜两人却皆自无动于衷。

“鹰骑勇士个个以一当百,虽只有千人,也能把大梁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垆龙刀锋后睨眼,语气丝毫不掩饰轻蔑,“梁人,呵,软骨头。”

姜维怫然道:“你!”

叶观澜将手一拦,冷静地说:“世子殿下不要误会,我非质疑朵颜鹰骑的本领,只是踏破喜烽口易,长驱腹地难;利聚而来易,守望相助难。说到底,圆月弯刀能否为殿下图谋草创大业,要诀在势,不在力。”

“要诀在势,不在力?”垆龙自言自语着,刀锋离远了寸许。

方才那股沉重的压迫感有所收敛,叶观澜绷紧的背部肌肉悄悄放松,他的前额很快出现一道细而窄的红痕,因为生得白,就如红梅映雪般分外醒目。

垆龙没来由晃了眼,旋即更紧地握住了刀把:“这是何意?”

“承光年间,老王爷与阿鲁台共分漠北,势均力敌。也正因为如此,朵颜与鞑靼在南进过程中的得失相当,所以能够心无旁骛,配合无间。若非朵颜大将齐戈旧疾发作阵前暴亡,令尊不会轻易收兵。梁失其鹿结局如何,谁也难料。但今时情形却大为不同。”

“哪里不同?”

叶观澜听出垆龙语气见和缓,遂比了个让座的手势。后者略作迟疑,似看出再对峙下去,也不过是恫疑虚喝。

于是垆龙收刀回鞘,叶观澜替他再将酒杯斟满。

“当年一退,朵颜三卫彻底失去称雄漠北的机会。反观阿鲁台,却凭借举旗之功积攒了泼天人望。此后数年,关外诸部纷纷帖耳来附,鞑靼势力与日俱增终是稳坐草原霸主之位,而朵颜鹰骑却败于燕国公曹鹧尤之手,沦为朝廷设在关外十六卫中的一支。今次若非阿鲁台欲壑难填重又觊觎我大梁,三卫本无实力也无资格,能够成为他的盟友。”

话意露骨,更不中听,然在叶观澜思路清晰的娓娓道来里,垆龙的怒火莫名消减了大半。

“那又如何?你们梁人有句话,破船也有三千钉。阿鲁台再狂妄,想要成就大业,终究还是得仰仗我朵颜鹰骑。”

叶观澜笑笑,“阿鲁台欲成就大业,那么世子您呢,出兵又是所图为何?”

这一问有些出乎垆龙意料,他指尖摩挲着杯口,若有所思。

叶观澜信步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指尖轻划,道:“不才之见,朵颜三卫向以元室后裔自居。世子与老王爷纵无倒行逆施之心,想来也不甘久居人下。朵颜三卫能否经此一役恢复心中正统,暂且按下不表。倘若真的天要藏奸,令恶紫夺朱,恢复了独立的三卫在上朝庇护下休养多年,意图重新与鞑靼分庭抗礼,也未必不能如愿。老王爷答允出兵虽有风险,收益却也十分诱人,甚至远在阿鲁台之上。”

他所言每一个字,都精准戳中了垆龙心思。垆龙渐渐收起鄙薄神色,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叶观澜:“如你所言,倒像是来劝我尽快出兵的。”

叶观澜神色不改,拿起盆沿净手的帕子,为姜维简单处理了伤口,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

“非也,殿下只知其一。利益同盟得以长久的关键,恰恰在于得利相当。阿鲁台需要借重鹰骑的力量,但为三卫的复兴做嫁衣绝非他所愿。阿鲁台更加不愿看到,任由他一家独大几十年的漠北重新建立起均势。届时即便将大梁北境收入囊中,鞑靼的立身之本反被动摇,得不偿失。世子以为,阿鲁台对此会毫无防备吗?”

“你是想说,”垆龙目光闪烁,“阿鲁台事后将会过河拆桥?”

“也许不等事后,”叶观澜肯定道,“世子殿下可知,朵颜今冬这场疫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烛花噼啪炸响,垆龙腾地起身,“你说什么!”

叶观澜两指间多了只白色瓷瓶,他拨掉盖子,手腕翻转,一小汩混浊的土褐色液体倾倒进铜盆,凑近了能闻到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垆龙拧紧眉:“这是什么?”

叶观澜道:“我有个本领过人的绿林朋友,腿脚功夫很好。他只用五天便在勃聿城和上游敕水之间行了个往返,这一探查不打紧,谁知竟从当地牧民口中得知,敕水与北勒河汇流口两月前惊现大量牛羊的尸体。此地虽在鞑靼的辖治范围内,可自古水往低处流,敕水却是朵颜三卫的生息之源。腐尸塞流数月不去,您的子民日日饮用这样的臭水,再强壮的体格也难逃疫病荼毒。阿鲁台称雄漠北多年,若无他的授意,谁又能做出这种以邻为壑的事情来。”

垆龙□□,按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攥紧,不羁的狂发瞬间戟张。房中安静,姜维清楚听到某种“格格”怪声,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草原将星槽牙咬碎方才勉强抑制住的怒吼。

“你是谁?缘何对我漠北诸事这般熟悉?”看着垆龙阴鸷的眼神,姜维下意识侧肩,企图拦住他的视线。

叶观澜却自坦然抬高下巴,两道目光相绞,快要上冻的空气里,甚至能听见火花迸溅的咔嚓响:“在下姓叶,名观澜,镇都人士,见过世子殿下。”

垆龙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疑声:“你姓叶?”

叶观澜衔着谦和的笑意,说:“家父执笔草创论,对漠北局势关注日久。在下耳濡目染,所知不过皮毛。令世子见笑了。”

听闻“叶循”二字,垆龙眼神几变,通身的敌意云散大半。

他将刀重新拿在手里把玩,坐姿也变得散漫:“原来是老叶相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只是你父与我同信奉草创之道,不兵出喜烽口,难不成要我朵颜部一辈子偏安一隅,仰人鼻息地过活?”

叶观澜却平视于他:“殿下身负凌云志,但须知,与虎谋皮不能得长久,唯有良禽栖稳嘉木之上,才能眺得楚天阔远。”

垆龙一笑,眼眉间竟流出些许与那人极为相似的顽浪气质:“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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