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盛世贼,不做乱世王!陆崛殊,你糊涂啊!”
阮平咆哮着,猱身飞扑上前。这一回,他的手上没有了软鞭,一双神拳微含热气,挟有极大劲风,经过处如恶焰燎烧,霜雪立化,草木尽朽。
快到跟前时,他的拳势不减反增,竭尽一身内力,高跃之后凌空下击,猛力攒击对方负伤的肩胛骨。
他这一下来得可谓穷凶极恶,更出乎所有人意料。
陆崛殊本就带着伤,加之方才的缠斗折损了元气,仓促间只够侧身让步,抬起右臂格挡。
他的右臂系着一副牛筋腕带,上头的图案已经老旧斑驳,却依稀还能分辨出是猛虎的纹样。
阮平癫狂的眼神忽地恢复了一瞬清明。他只是想起,那年云贵多雨,陆崛殊使刀伤了手腕,他偷偷翻到庄上缙绅家中,割了人家一条牛筋,连夜赶制出腕带送与老阁主。
阮平也是后来才知道,陆崛殊一早便知腕带的来历,事后带着重礼到人家府上赔罪,才没叫权大势大的对方找他阮平的麻烦。
阮平更没想到,区区一条腕带,被风吹,被血染,被日晒,老阁主竟然一戴就是这么多年。
不知是雪后初晴的日光太耀眼,还是山呼海啸而来的往事太莽撞,阮平这一拳意外砸偏了,指间青白细粉飘散,沾染了一星半点在陆崛殊肩上、发上。
骤然的失重感让阮平没能稳住身形,脚底一个踉跄,竟直挺挺翻下身后危岩耸立的悬崖。
陆崛殊不假思索,反手便去擒救,人也被带着向前匍倒。
钻心的剧痛伴着鲜血泉涌而出,更有突如其来的眩晕让陆崛殊额角冷汗涔涔。但他用力咬破了口腔软肉以维持清醒,手反而抓得愈紧。
“宁做......乱世王,不......为盛世贼啊......”阮平身子像一片树叶,在悬崖边缘悠悠荡荡,但他努力仰高颈,望着陆崛殊的眼睛吃力又固执地说道。
大颗大颗汗珠模糊了陆崛殊视线,痛感似乎正渐渐消失,但意识的混沌显然更加危险。
他收紧手指,沉声问:“极乐楼的主人是谁,你们的巢穴,究竟在哪?”
阮平短笑一声,颓唐地,像堕入地狱的恶鬼拼命拢住自己破碎的法相。
“你不会,你永远不会知道......因为极乐楼,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手掌陡然空了,陆崛殊看着阮平像一片被蛀空的胡杨树叶,轻飘飘跌破云层,跌进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脸上都残留着那种病态的执拗之色。
要为乱世王,不做盛世贼。陆崛殊心口一阵刺痛,压抑多时的腥甜卷土重来,他张嘴见血,泼溅在前领,与一般的殷红不同,那血的颜色竟是黑红里透着青紫。
姗姗来迟的阁众大惊:“阁主!”“师父!”
陆崛殊强撑着站起身,挡掉了弟子们欲来搀扶的手。
他并指,接连封住胸口几处大穴,难看到怕人的脸色总算和缓好些。然而左肩上被撕裂的旧伤,依旧往外渗淌着黑血。
“师父......”阁中年纪最小的弟子一见此情形,便带上了哭腔。
“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陆崛殊叱了一声,中气远不似寻常充沛。他安抚地拍了拍小徒弟手背,叮嘱道,“一点小毒而已,不碍事的,别跟你师兄们瞎咋呼。”
然而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咳。当此时,与断崖遥遥相望的喜烽口黑烟骤起,绵延东向的烽火台次第点燃,很快连成一线,牛角号尖利长鸣,远远近近传来,透露出间不容发的急迫。
“一、二......三。”陆崛殊低声数着,眉头渐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在梁军的旗语里,三股狼烟齐发,乃最高级别的警戒,喻示着敌军已经兵临城下。
陆崛殊知道,辎重营被烧,让鞑子方寸大乱。阿鲁台精心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不可能无功而返。这场提前发起的总攻,便是涸辙之鲋的殊死一搏。
不多时,果有鞑子飞马来报。
“鞑子,都是从哪些方向进攻的?”陆崛殊沙哑着嗓子问。
探子快声回禀:“一列从芦关东段横掠燕山山脉,直逼黑水塞北。另一列则由天水洼地朝夔川渡进发,看样子是想从西边泅渡进入关内。鞑子此番倾巢而出,光先遣骑兵,每列便有一万上下。少阁主已经整集人马赶赴东段驰援,西段洼地水网密布,驻扎的守军原本就不多,即便绥云军赶到的及时,一番折腾下来,只怕也回天乏术。”
陆崛殊脸色愈发凝重,他忖度了半刻:“若由此地赶往天水洼,大约需要多久?”
“要是脚程够快的话,差强三日便能够......”探子蓦地咬住话头,惊道,“老阁主万万不可!那天水洼,地形复杂气候多变不说,四处遍布的沼泽更是险象环生。阁主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岂能再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