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骤闪,菅子旭看着断了半截线头毵毵的琵琶袖口,差一点点自己的手指也被削掉了,他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嘴巴无声翕动着,脸上写满了绝望。
陆依山掷了兵器,挽正马头,言简意赅道:“下刀,拿人,锁回去。”
陆向深撵在身后喊:“你往哪儿去,这里就不管了?”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得得马蹄响。
陆向深被晾在那出了会神,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句:“活像个着急偷情去的大痴汉。”
屋外,欢喜一边烤红薯,一边留意房门内的动静。结果不当心翻面翻迟了,红薯焦了一小块,心疼得他直跺脚。
遂心在旁默默看着,一声不吭把溅得到处都是的草木灰扫干净。
刚烤好的红薯腾腾冒着热气,欢喜在两手间倒腾几下,等没那么烫了,方从中掰断,将没焦的那一半递给遂心:“我们二公子人很好的,你不要怕。”
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红薯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遂心整晚都显得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弛下来。
他咬了口红薯,突然打起手势。
相府有个老仆,天生聋哑,欢喜因懂一些手语,很快看明白他说的是,“郡主也是个好人。”
两个小家伙相视一笑,吭哧吭哧把红薯啃得飞快。
屋中,深谈还在继续。
安陶的腿有旧疾,不宜久站。叶观澜提起炉上煮沸的茶壶,走到案几旁,给两只茶碗分别斟满,自己率先坐倒。
“茅店酒,寿君时,年年强健得追随,名山游遍归。”叶观澜举盏,“郡主戍边多年,一朝还都,观澜以茶代酒,贺郡主凯旋。”
安陶入座时眉宇间的郁色已消失不见,她把玩着茶盏,淡然一笑:“细想来,交趾大捷至今,二公子是第一个真心贺我之人,安陶在此谢过。”
她说罢,仰脖一饮而尽,叶观澜至此才隐约窥见了一点“平戎万里”的飒爽英姿。
“事到如今,郡主仍打算继续向陛下进言重查壬寅宫案吗?”叶观澜问道。
静默有顷,安陶捏着茶盏点了下头。
叶观澜并不显得意外,却说:“郡主既知这是一个圈套,此刻抽身还来得及,何必非要一意孤行,自甘入彀呢?”
安陶只顾自盯着他,良久,叹道:“我当二公子是知己,不想你与那起官场禄蠹也没什么分别。”
搁盏,口气陡然凌厉。
“方家此生功业,全凭十二将以血肉之躯铸就。我好赖经历过几年烈火油烹的好日子,譬如乔伯之流,却是黄沙枯骨无人问,死后那点虚名,连自己的子嗣都庇护不了。乔家妹子的冤债是无处可讨了,可十二将的亲眷里,有多少人仍在壬寅宫案的余波里苦苦挣扎。你让我怎能心安理得地受着朝廷封赏,却对他们的遭际视而不见?我安陶,不惮冒斧钺加身、积毁销骨的风险,请旨翻案,是为了爹爹和阿姊一世的清誉,更是为了十二将泉下之灵得以安息!”
她话说得有些急,话音落点,微微带喘,叶观澜却牵出一个欣慰的笑。
“方家世代傲骨,到郡主这里,总算没有遗落。”公子目中星光熠然闪烁,“郡主下定了决心,若不嫌观澜愚钝,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你?”安陶将信将疑。
“天加横逆于君子,实加福于君子,此亘古不易之理。今夜锦衣卫构陷郡主不成,反为您在陛下面前占尽了先机。接下来,只要郡主不再轻举妄动,当年冤屈和今朝血案,咱们都能一笔一笔,清算干净。”
......
谈话接近尾声,安陶抬掌按在潜渊刀柄上,问:“公子今夜设法拦我去路,又跟我说了这些话,一字一句思虑至深,想来不止是为了方、叶两家当年的那点交情吧?”
叶观澜笃声答是,“郡主当记得,壬寅宫案最初的源头,皆因父亲力推军镇营建而起。如今交趾之乱已平,朝廷过了用兵的时候,五万绥云军难免再落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观澜欲为郡主寻一条出路,也为应昌军镇的落成谋定根基。”
安陶若有所悟:“公子的意思是,移防?”
军镇创设,打消皇帝疑心与朝中物议,仅仅是第一步。从哪里凑出一支随令而动、威震蛮服的大军,同样是草创派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叶凭风的三千精骑断不是屯兵的上上之选,公子提出的移防一策,主动掐断了叶家军政合谋的可能性,也算绝了外人口实。
而对于安陶郡主来说,西北虽远,但至少能够保全绥云军的番号。且远离镇都即远离纷争的中心,少了各方势力掣肘,加之有叶相亲自坐镇粮草调度,她的日子甚至比在南境时,还要好过百倍不止。
当然,叶观澜从不怀疑,以绥云军之骁勇,无论南北,都能成为抵御外侮的铜墙铁壁。
如此一举三得的绝妙计划,就连安陶听罢,也不禁在心中叫好。
她越发对这位从不显山露水的二公子刮目相看,思绪流转间,有人已代她先一步将称叹的话宣之于口。
“好,好!公子本事,果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