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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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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追吗?”陆向深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问道。

“事情都是我做的,追上去也无甚好解释。”陆依山转过身,脸上殊无表情,“齐耕秋之死是谁放出的风声,古文派老学究又是如何闹得鸡犬不宁,你当叶家二公子那么好糊弄的吗?”

陆向深似有不忍:“可你做这些,矛头所指并不在叶循身上。二公子当局者迷,你又为什么不同他解释清楚?”

“当局者迷,”陆依山重复道,话末不易察觉地牵出一丝怅然,“正因如此,才更容易使局外人也不由得相信。”

陆向深欲言又止,到了只是付之一叹。

“好啦,到底是人家亲爹,换作谁不生气。等过了这阵,你再——欸,你干什么去!”

天枢阁前一派混乱不堪,锦衣卫与学众们互相推搡,叫骂声、哭喊声层出不穷。聂岸被人群裹挟着,急得嗓子都哑了。他抬脚踹翻一个猱身直扑的书生,咬牙切齿地喊:“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话音未落,侧颊忽感到一阵湿黏的温热。他抬手抹了把,还没等看清,身边已然响起文人们的惊呼。

陆依山就在乱糟糟的人声里松了手,正欲行凶的锦衣卫倒了下去,身子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脑袋却已滚出几米远,撞在未完工的石基上,又重重弹回了众人眼前。

聂岸愕然:“陆依山,你——”

无人看清陆依山是何时出的手,只能从精铁束袖上仅有的一点血迹窥见那一刀之快,这样的速度纵观整个武林,除了南屏阁主陆崛殊,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出其右。可是九千岁几乎从来不碰刀剑,许多时候他连杀人,都只依赖徒手。

陆依山无视了聂指挥使青红交织的面色,在起身的刹那,将原本属于那名锦衣卫的刀反钉在地上。他掏出帕子,将束袖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忽而一扬手。

沾了血的帕子彻底挡住了聂岸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陆依山腹中不适平复些许,渐渐收敛了眼梢戾气。

“嫘祖庙前滥杀无辜,就不怕惹恼了皇天后土么?这等没心肝的混账玩意,留着也是祸害。聂大人,我是为你好。”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聂岸一把扯下帕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派去搜殿的锦衣卫匆匆奔出来,附在耳边说了句什么,聂岸这时方如梦初醒地拨开人群,一头闯进嫘祖庙,里头哪还见尸体的影子?

望着“尸”去屋空的大殿,聂岸脑袋“嗡”一声,猛地攥紧帕子。

“陆依山,你给我等着!”

*

东厂督主当众杀害锦衣卫的消息隔日便传进了武英殿,指挥使聂岸挂牌卸甲,天不亮就跪在昆仑丹墀下,执意要请旨缉拿元凶,给枉死的部下一个交代。

暖阁之中门窗紧闭,显得有些沉闷。错金博山炉出香袅袅地吐出轻烟,混合着湿润的水汽,积黏地往人衣上跌撞。

昭淳帝容色不佳,将茶盏重重扥在案上,问:“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陆依山跪在堂下,道:“聂指挥使所奏皆为事实,人是我杀的,臣辨无可辩。”

昭淳帝冷哼道:“你还有理了。陆依山,朕把东厂交与你手,是出自对你的器重,更因朕相信你心地公正,不会搅进那些乱七八糟的党争。可你知道,今日弹劾你的奏章上,都是怎么说的吗?”

陆依山伏地不语。

“损公挟私,轻蔑朝纲!你听听,这不是在打朕的脸吗!”

昭淳帝说到气处一阵急咳,身旁内监连忙上前,他不要人擦拭,接过帕子摁掉了唇角血迹,问:“你可知罪?”

陆依山答道:“回圣上,奏折中所列罪行,我只认挟私一件,其余皆为无稽之谈,望圣上明鉴。”

昭淳帝气结半晌,手指颤颤地点向他:“好,好!能耐了啊,陆依山,你今天就给朕把话说清楚!”

陆依山磕了头,直起身不疾不徐道:“臣确实怀有私心,然而臣的一片私心里,却只装着陛下。古文派如今虽已式微,嫘祖庙前带头闹事的也不过几个无权无势的老臣。可陛下别忘了,这些人在咸安年间都是功名等身的大儒,也曾桃李春风动学墙。他们中不少人的门生,现今分散在各大官学,皆身居要职,调动地方儒生的风向不过言语间事。陛下信不信,倘昨日锦衣卫的人真伤及学众一丝半毫,明日州学暴动的邸报就会呈上御案。臣若不能当机立断,今时今日跪在外头的,可就不止镇抚司一家了。”

昭淳帝唇线微抿,瞧着像是被说动了。他一番沉吟,坐回榻上,缓了声气道:“可说到底,锦衣卫也是朕的亲兵,刀口究竟没有落下去,你贸然出手终归不妥。”

“臣自知鲁莽,甘愿领罚。只是陛下不觉得,此番古今文派之争来得有些蹊跷吗?臣唯恐迟一刻,事态便会陷入无可转圜的地步。”

昭淳帝闻言警醒。他自血冤灌渠的噩梦后一直缠绵病榻,总是疑心有人要加害自己,听了陆依山的话,他那张过了病气的容长脸顿时泛起异样的酡红。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陛下明鉴!”陆依山道,“齐耕秋落狱,不光驭下不严这一条罪名。旁人或许不知,叶相却是最明就里,齐耕秋罪该万死,他犯不着铤而走险,在东厂和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这种画蛇添足的事,丞相无谓去做。”

昭淳帝呷了一口酽茶,示意他继续说。

“可是古文派的猜疑也非空穴来风,这当中必定有人在引导什么。”

陆依山顿了顿,说:“微臣只是觉得奇怪,当日古文派闹得沸反盈天,锦衣卫却迟迟不肯出面,以至于牌子递到了东厂,臣不得已才带人前去一看究竟。可就当学生们作势要冲入孙家宗祠时,锦衣卫竟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山门外,这说明什么?”

昭淳帝面沉如水:“......聂岸的人一直在作壁上观。”

“京城不稳,身为天子近臣却隔岸观火,这可不是锦衣卫向来的做派。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陆依山仰起首,眸底生冷:“火原本就是锦衣卫最先烧起来的。”

杯盖与盏沿磕在一起,发出“叮”的脆响。

陆依山继续道:“若没有天枢阁这档子事,古文派怒火难平,闹到禁中不能不过问时,首当其冲遭殃的必然又是叶相。这情形,不能不让臣想起前阵子的妖书风波。”

他有意旧事重提,便是为了提醒圣上,彼时寿宁侯在御前借题发挥的用意有多明显。

昭淳帝果然想起来了,却没有立即作色。他抬指轻轻摩挲过杯口,若有所思地道:“陆卿家,似乎格外关心叶循的安危。”

“非也。”

陆依山形容不改,朗声道:“臣心之所系,非在叶相一身。臣最关切的,莫过于外戚对当朝丞相这般穷追猛打的原因。”

殿外。

日头一点一点升上来,热力毫无遮掩地越过正脊,抛洒在聂岸身上。不知是否心头愤懑难得抒发的缘故,他整个人如坐炭火,四月缀尾的天气竟然蒸出了一身汗。

有内监看不过眼,上前劝:“大人歇歇吧,看这情形,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得召见了。”

聂岸额角浮汗,青筋若隐若现渐趋狰狞。他只用一记眼神就堵住了那人的话头,挺直了腰板,咬牙道:“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陆依山作践我至此,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草菅人命乃是重罪,陛下若不秉公责罚,我万万不服!”

内监还欲再劝,孰料聂岸瞧着这身太监服色就来气,越性抻长脖子叫起来。

“佞宦陆依山,伤我肱骨、毁我脊梁,臣请陛下惩奸除恶,以振朝纲!”

内监知道劝不动,无奈摇了摇头,转身时看了一眼通风的气窗——

想来殿外动静,殿中并非真的半点不闻吧。

昭淳帝在这不依不饶的嘶喊里骤然冷了颜色:“藩王?”

陆依山轻颔首,说:“陛下明鉴,狱中行凶者的身份已经查实。此人曾是晋地藩兵,西北战乱时随流民队伍南下,逃往关中。因其非军户出身,只能在诏狱中任一小小差拨,所以明面上看与锦衣卫扯不上任何关系。但陛下不妨换个角度想,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在肘腋之地杀人灭口,跟着消息就捅了出去,古文派继而发难。一切发生得行云流水,而原本最有嫌疑的锦衣卫却因不相关三个字而置身事外。可若是相关呢?”

若是相关呢?

陆依山点到为止,剩下的交由圣上自个体悟,昭淳帝却几乎立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并很快白了颜色。

外戚与强藩相勾结,他这些年最宠信与最忌惮的势力,极有可能搅和到了一起,此事有多么可怕,不言而喻。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不清楚,燕、赵、汉三藩,究竟是谁妄图在自己身边揳下钉子?还是说,他们全部都有了异心。

昭淳帝越想越心惊,喃喃着:“孙家本为西楚小族,依附皇权而生,离了朕便只是无本之木。这些年朕也不曾薄待了他们,寿宁侯为何,为何要……”

陆依山冷静地分析:“依臣愚见,寿宁侯借齐耕秋之死做文章,除了陷害叶相,更有引起古今文派之争的用意在里头。陛下莫忘了,今文派何以在朝深孚众望,无非因为老相这些年始终坚持皇权正统的学说,力绝贰储之议。如此一来,难免会挡了某些人的道。打压叶循便是打压今文派,皇权正统的主张一旦遭到质疑,谁获益最多,陛下不妨细想。”

这就算是明示了,昭淳帝愣了愣,握盏的手倏尔一紧,盏身没有立稳,茶水随即泼了大半个书案。

“陛下……”

他抬手止住,面色几变,憎恶也好忌惮也罢,皆在激烈的起伏过后化作一声凄叹:“贵妃她,怀的可不就是枚争储的棋子么。”

陆依山再不置一词。

末了,昭淳帝也未明言关于此事的处置,只对陆依山道:“你终究是伤了一条人命,朕也不能坐视不理。既这样,你自去外头领二十廷杖,就算是小惩大诫。”

“臣谢主隆恩。那嫘祖庙的命案……”

昭淳帝面带惫容:“尸身既已由你先验过,此案便交给东厂处置吧。”

陆依山顺从地领旨,转身出得武英殿,却见东宫侍从容清已在外焦急等候。

“殿下听说督主出事,即刻遣我过来照应一二,好在只是廷杖。奴才这便着人去打点,定不叫督主吃太多苦头。”

“不必,”陆依山漠然地说,“殿下好意,我心领了。这二十杖平的是外间物议,须得照实打,怎好弄虚作假。你回去让殿下放心,一点皮肉之苦,我还撑得住。”

“督主——”

陆依山走下白玉阶,正正好与跪谏的聂岸打了照面。他站定在那,无悲无喜的唇角忽而勾起抹诡异弧度。

“指挥使大人,陛下有旨要见你,请吧。”

聂岸已闻陆依山被罚的旨意,快意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在对方居高临下的注视里被消磨殆尽。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将要受刑的不是自己,此刻却莫名有种置身刀俎之下的恐惧感。

“对了。”

陆依山忽又出声,聂岸顿时一激灵,然而督主大人压根不带回顾,只向着容清道。

“我受刑的事,你回去后还是得好好说,凡太子身边紧要之人,都无隐瞒的必要。”

陆依山有意咬重了字眼:“凡紧要之人,听清楚了吗?”内廷行刑讲究“二十昏、三十残”,照实打便是棍棍到肉,一点情面不留。随着此起彼伏的沉闷声,陆依山的受刑,算是为嫘祖庙前的风波画上了句号。

起初,外戚多少还有些不甘心。寿宁侯授意多路言官上书弹劾,都被昭淳帝按下不提。观今圣意,大抵是想罚过一顿了事,至于奏呈中所书,“欺上罔下、蔑视朝纲”的罪状,则越发显得无从谈起。

为了平息锦衣卫的怒火,也防落人口实,皇帝杖责督主的同时,又下令赏赐聂岸半年俸禄,以嘉许其尽心护主的功劳。

如此一番赏罚下来,聂岸看似占尽了上风,可他这心里头却是半刻难平。

何谓忠心护主?自来臣尽忠道,为也只为一人,那便是九五之尊。可他偏是为了保住孙家宗祠才受的嘉奖,这究竟是今上的厚爱,还是对其密谋结党的敲打?聂岸不禁揣度起来。

更令他惊疑不定的,是昭淳帝借“郡主议亲在即,锦衣卫肩领仪仗之责、分身乏术”的名义,将嫘祖庙尸案交由东厂侦办。

非但如此,皇上还拿掉了锦衣卫对神机三营的调度权,美其名曰:“为修缮大行皇后陵寝而备”,转身交到了太子刘晔的手上。

与之相对地,原本快要竣工的天枢阁,也因人力有限的缘故,而“被迫”搁置下来。

方皇后薨逝这些年,草草葬于西山,一直无人问津。就连寻常年节祭拜,都依赖太子事事躬亲。昭淳帝为方氏烧宫自焚耿耿于怀,绝口不过问发妻的身后事,像是浑然不记得这个人一样。

而今他突兀地提及为皇后修陵,怎能不教人想入非非?

聂岸手捧着沉甸甸的赏银,心也跟着往下沉,仿佛一直要跌穿那暗不见底的深渊,未知前方有多少杀机正在等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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