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烦闷还未消散,宋三往前行了几步,忽听见前方响起窸窣的脚步声,略一抬眼,便见两道人影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其中一人,正是万红绫。
只见她换了身浅碧色罗裙,外头罩了件红底绣金线的褙子,发髻梳得紧致,通体透着鲜亮,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
“宋术士。”
万红绫远远地就扬起笑脸,惊喜道:“这么巧,我正想去找你呢。”
说罢,迈着步子走来,将身后的丫鬟甩出三两步的距离。
宋三:“……”
当真是冤家路窄,这人竟像是掐着时间来堵她来的。
避无可避,她只有硬着头皮点头道了声“万姑娘”,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女,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万红绫快步行至跟前,局促地停下脚步,接着自袖口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这荷包我绣了好几日,想着送与宋公子。”她如此说着,两颊浮起淡淡的血色,“你看看可还喜欢?”
宋三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精致的荷包上——荷包上用金线绣着仙鹤纹样,针脚细密,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
只是宋三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不过与万红绫见了两回,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万小姐对她如此。
是以,她想也不想便拒绝道:“姑娘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宋某用惯了旧物,这荷包还是留给更适合的人罢。”
话音落下,便见万红绫面上僵了一瞬,“宋公子何必这么见外?不过是个普通的荷包罢了。”
“万姑娘,”宋三打断她的话,“某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叙。”
说罢,她微微拱手,侧身绕开,快步走过。
万红绫怔在原地,手中的荷包缓缓垂下。
她望着宋三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小姐,这人好不给面子,您还搭理她做甚?”跟在身后的丫鬟丘儿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忍不住腹诽,大小姐平日里是个温吞含蓄的性格,怎的一遇上了那个叫宋三的流民就变得这般殷勤?
闻言,万红绫垂下眼睫,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来,“我自是不愿这般唐突行事,可‘情’字一事,又何曾讲理过?”
说到最后,不知又触碰到哪根神经,这位初开情窦的大小姐意识到自己失言,慌乱地抬手捂住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天神菩萨,怎的将心里话讲出来了?
丘儿闻言心下一悚,忙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她年纪小,自是不懂情为何物。
可她打小便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小姐的衣食住行,对自家主子的脾性最是了解,可这些日子的万红绫的种种表现却叫她越看越心慌。
就好似……好似壳子里换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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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三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下走,还没到大堂,就听见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脚下动作一顿。
深更半夜的,谁还在吃东西?
转过楼梯拐角,便看见一人正坐在大堂的角落里,面前堆满了山高的碗碟。
烛光摇曳下,这人动作机械而急促,仿佛饿了几辈子似的往嘴里塞着食物,直把自己的脊背噎得高耸,却仍不满足,不知餍足地进食。
再看这人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几缕发丝随着动作滑过肩头。
宋三忍不住眼皮一跳。
"俞七?"她试探着唤了声。
话音落下,眼前的男子僵硬地转头看来。
饼屑随着动作掉了一身,将少年的玄色衣衫染得斑驳一片。
俞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瞳孔涣散,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再看他的两腮高高鼓起,嘴角被食物撑得绷出血色,竟是连张嘴都困难。
宋三的眉头微蹙,“俞七,别吃了。”
俞七哪里听得进去,拿起手边的馒头便要往嘴里塞,口中分明已无空隙,他却浑然不觉一般,抵着食物残渣往里推进。
失魂症?
宋三心头兀地跳出三个字,深感不妙,几步作一步向前,攥着拳头便照着俞七的腹部来了一记重拳。
少年吃痛,低呜了声,脖颈上青筋浮现,一张秀白脸蛋涨得通红,俄而,“哇啦”一声,吐得昏天黑地。
宋三眼疾手快地向一侧躲去,幸而躲避及时,这才没被满地的哕物溅到。
酸臭之气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玄衣少年弓着脊背,宛若在砧板上挣扎的虾,随着呕吐的动作缓缓抽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俞七擦了把嘴角,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了过来,只听他声音沙哑道:“宋兄?”
宋三眉梢扬起:“清醒了?”
看着满地的狼藉,俞七后知后觉地嫌恶起自身来,他撑桌站起身,往后挪了两步,又觉头疼欲裂,皱眉闭了闭眼。
“我这是……怎么了?”他抬手抚上腹部,面露不解,“我记得我饿得厉害,便下楼要了些吃食,对了,掌柜的呢?”
他还记得掌柜的让他不够吃便唤他,如今怎的大堂里只有他和宋兄二人?
宋三亦觉得奇怪,“我来时便只见你一人,不曾见到掌柜的。”
顿了顿,她说起了正事,“我倒要问你,何时染上的失魂症,竟一点都未察觉到么?”
俞七迷茫地摇了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