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这话时,眸光清澄,笑靥盈盈,惹得忆晗不由自主为之一愣,蓦然发现,公主早已稚气消却、媚态更生,如此一瞬一笑,便让自己起了迷离,若是往后长相厮守……思及此,她面色一红,下意识摸了摸手上那串数年前皇后亲赐的玛瑙珠,内刻的“礼”、“规”二字顿时让她一阵警醒。
原自打与欣云结义金兰,皇后便询她“先年赐下的玛瑙珠何在”,又嘱咐“玛瑙有除翳去杂之效,必要随身戴着”。忆晗深知其意,也谨遵懿旨,故每次对公主动了异样情愫,都十分地克制下来。此刻摸着珠内刻字,她也渐自定了神,浅笑道:“蒙殿下不弃,茏轩唯献丑了。”语毕环顾四落,想到欣云历有参禅,应喜欢些素文清字,遂吟曰,“水静映心明,竹翠见品清。不知‘清心’如何?”
公主果然目露赞赏,回身便嘱咐叶子好生记下,次至水榭,再邀题景。忆晗几乎不假思索,吟曰:“清风舞飞絮,皓雪凌碧波。何妨‘凌波’?”
欣云又点了点头,乃引她入三进。但见天井竹床横陈,左廓琴台闲设,飞檐凌空,桂树成荫,青梅初长,雅致之尽,逸致闲情。
左廊走尽便是罩房,公主将此改为主屋,里头分三室,中室琼窗寂静,香绕雕栏;里室香床锦绣芙蓉帐,并垂丝海棠枕。妆台映玉,瓷瓶插花,幽兰芬芳,沁人心脾。忆晗见了,脸上隐隐泛红,并未言语。
倒是入了右室,见得数几矮桌横陈,上置些许干药,旁列若干书橱,近前一看,尽是难得的医药典籍,她便忍不住取下一本小阅,须臾赞曰:“此处极好,若得时常至此读书研习,也不枉虚生一世!”只才说完,便觉“时常”二字用得不妥,不知殿下会否误会自己不愿回京,因未免懊恼起来。
欣云似未听出端倪,只道:“既然明大夫喜欢,以后长居此处如何?”
忆晗无从分辨她是说笑还是气话,唯轻轻说道:“殿下顽笑了,茏轩年底是要举医回京的。”
欣云嘴角却勾勒出一抹洞察人心之狡笑:“依本宫看,你资质平平,年底是保举不了了,还是留在苏州当个‘坐堂小郎中’罢。”
忆晗听得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接着说好。
叶棠笙看她误会,轻笑解释道:“主子知道明大夫舍不得那悬壶济世的‘光明大业’,去岁就盘下这座宅子修缮,道是要给您一个正经落脚地儿呢!”
敬思也点着头道:“正是,此宅离医馆不远,娘子住这边,往返极便。”
启絮更不吝表彰自家主子劳苦功高:“选址和修缮可费了公子不少周章!”
林嬷嬷干脆拉着忆晗道:“主子一门心思全托茏儿身上,舍不得你日后两地奔波,便只好自个儿来回跑了。”
忆晗只觉脑里发蒙泛白,一时不晓得作何感想。细思自己与殿下是年后重遇,也是年后才与她提过曾有隐居姑苏的念想,若说殿下年前已筹备宅院,必是早已看出自己心意,且有心成全。再想想当初自己一提隐居,殿下欲言又止神色,愈发觉得是了。
“殿下,”忆晗还是忍不住开口求证,虽依旧低眉垂目,内里的激动欣喜却是掩不住的,“彩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愿意……陪我留在苏州吗?”
欣云看在眼里,故意酸道:“本宫不乐意的,舟车劳顿,又费盘缠。若非念着苏州百姓求医问诊难,本宫才不担这劳碌罪呢!”
语毕,众人皆笑,忆晗想了想,还是道:“殿下,茏轩虽有悬壶之心,却也是真心真意想跟您回去,并无勉强。”
欣云见她认真诚恳,便也敛了些顽笑,因屏退左右,道:“我自然晓得,只我亦深知,欢喜一人,便不该屈其志、没其才,否则难免落个情深不寿。是以,与其让你在感情与悬壶济世中二选其一,不如全了你心意。往后你只管留苏州行医救人,而我,也会时常过来陪你。”
她语声柔和平静,忆晗听着听着,不觉湿了眼眶道:“殿下为茏轩妥协甚多,茏轩却未能与殿下分担分毫……”
欣云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抚其秀发,宽慰道:“傻丫头,世事岂有尽如人意?咱们之间这路总要有人走的,你走不开,我走过来,不也一样?”语毕担心她仍内疚过度,便转了话题,微抬了声量道,“自然,明大夫若觉着亏欠本宫,替本宫办一事弥补,也未尝不可。”
忆晗拭了泪,郑重询问殿下要她作甚。
公主忍着笑,本想闹一句“以身相许”,想想实在过于轻浮,便只一脸狡黠不依不饶地盯着对方,直到忆晗恍然含羞地往她脸颊落了一吻,方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又温柔道:“走完三进,也该题个正门匾额。茏儿,你还替我拟来。”
忆晗点着头,神情温婉凝望四落,吟曰:“秋水长天存一色,暮云皓魄共百合,一色为‘清’,皓魄为‘月’,不知‘清月雅居’如何?”
她微微笑问着,语声才落,忽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吹起她细碎的刘海,脸上的肌肤在阳光下愈显细腻无瑕。
欣云正欲张口品论,蓦地却为这如画眉目深深吸引,一时竟忘了她题的是甚么,只定定地看着她,喃喃地道:“好,好,茏儿取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