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的视野突然被大片大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物质占据了。闪烁着五彩光泽的粘液在地底之下蠕动,在空气之中飘荡,冰冷的黄色环线萦绕着天空,在它们的正中央是一个无比寂静的规整圆球,它是如此黑暗,似乎已经吞没了世界上的一切光线,那些雾气和粘液亲热地围绕着这个圆球,却无法与它交流。然而,如果仔细注视这个圆球,就会发现它在痛哭,断断续续的哭声绵延在整个空间里。
白声跌落到地上,冷汗岑岑地从他额头上冒出来。在那一道雷声闪过的时候,他原本无法动弹的手突然获得了力量,撕碎了脖子上纸片“新王”的手,面前的纸片“新王”整个都化为了碎片,散落的纸片灰尘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他呆愣地看着消散的纸片,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一阵阵眩晕和反胃,他扶着墙弯下腰,不停地干呕,外面大雨的声音潮水一样灌进他的耳朵里,轰隆隆地碾过他的脑子,捂住了他的五感。
白声很庆幸附近没有镜子,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满脸都是无知觉地留下来的生理泪水,然而脸部肌肉却完全无法受他控制地扭曲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就像突然之间得了重度中风。
就在这种几乎撕碎他的感受中,那只一直印在他脑海里弥漫着彩色的眼睛,突然又眨了一下,他所感到的痛苦突然间消失了,而那只一直望着他的彩色眼睛慢慢淡去褪色,最终彻底消失在他的感知里。
“你......”白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完成了尹小小的愿望。
在下午刚刚晋升三星的情况下,现在他又晋升了四星。这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娱圈艺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也是他突然能够撕碎那个纸片“新王”的原因。
白声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在暴雨的噪音中听到了通道尽头断断续续传来主持人的播报声——
“......白声......带来他的......”
对。他还得完成和沈浩的约定。
白声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用纸巾勉强擦了下自己一塌糊涂的脸,将头发梳理,一步一步朝舞台的方向走去。
命令的光线从巨大的厅堂里照射而来,半玻璃结构的巨大录播室有一个半露天的台子。玻璃外面是整个城市,梦幻而刺眼的彩色雨滴倒灌海水般从天而降,那些落地的雨水就像一颗颗种子,巨大的花束和树干拔地而起。
整个城市都变了模样。
霓虹灯光熄灭了,夜色下漆黑高楼和街道之间只剩下无数彩色的花朵和叶片在闪烁着美丽的光泽。
透过半露天的台子滴滴答答的彩色雨水落在舞台上,弥散开来在地上反射出粼粼波光。几滴雨水落在白声的衣袖上,彩色晕染在他灰色的外套上,带着冰凉的触感粘在它的皮肤上。
滴答,滴答。雨水的声音打碎了歌曲本就微弱的前奏,但是白声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
也许是某种错觉,但接触到这个雨水后,白声竟然觉得自己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什么——
于是他捡起了扔在地上无人看管的耳机和收音麦带到耳边,走向了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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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各个主干道。
铲车缓慢而坚决地行驶在弥漫着彩色雨水的街道上,沾染了雨水的人身上瞬间长出了大量彩色的枝丫或者花朵,就好像他们成为了雨水中不明之物的土壤,而那些花朵或者枝丫又很快坍倒凝成彩色的粘液。
一时间,所有的主干道上的人都被这彩色的粘液连成一片,在暴雨中如同一具具糟糕的雕塑。
铲车没有停下它们的行动。它们前面的铲子被高高举起,粗暴地将地面上一个个静止不动黏糊糊的人铲入铲车斗里。噗通,噗通,一个人压着一个人掉进了铲车斗里,手夹着手,腿夹着腿,仿佛是从一片战场上打捞起的尸体,那些彩色就是他们身上曾经凝固了的血液,哐当哐当在铲车斗里作响。
“这是......在干什么......”
躲藏在建筑物里的零星市民看到了这些铲车的作为,无不惊骇。然而他们也都看见了这场大雨的诡异之处,不敢离开建筑。
就算没有大雨,凭一个人类个体要拦住那些三四个人高的铲车也是相当困难的。
“我们就让这些车子把这些人全部带走吗?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
“这些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们要把这些人带到哪里去......”
就在少数清醒人焦急等待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仍然静止在地面上的人突然一个个开始动了。
他们就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梦境里刚刚清醒,缓慢地活动着四肢,惊讶地观察着四周,当他们发现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那些彩色花朵和枝丫时,无不开始感到惊恐。
然而那些随着他们蹦跳或是跑动,那些彩色的粘液自动从他们身上脱落,合着雨水落在地上,向四面八方流淌而去。很快他们身上就没有了任何彩色的痕迹。
“我怎么在这里!”
“救命啊!”
“啊我的,我的腿要断了!”
“我的手——”
“别压着我——”
那些铲车里的人也醒了过来。
冰冷的雨水惊醒了他们,他们身上的彩色都黏在了一起,他们七手八脚地从铲车里往外爬,一时间惊叫和怒骂此起彼伏,差点盖过铲车的轰鸣与暴雨的巨响。
而就在此时,周围高楼上漆黑已久的屏幕里亮起了跨年晚会的直播现场,争吵或是惊恐的人无一例外都看向了屏幕。
屏幕的亮光在这一刻超越了彩色的光亮,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她注视着战场上的每一位爱人,她迷失于钢铁林立的霓虹森林......”
和着雨水的歌声从屏幕中传来,就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语言,突然安抚了每一个恐惧或是愤怒的灵魂。
“她混被困于钢筋水泥的牢笼,忘记了梦境之外的真实世界......”
所有人都注视着屏幕中的那个人,他们似乎看不清那是怎样的一个人,然而他们都听得清那是怎样的声音。